章二十五
“给我讲讲吧，你都想起了什么？”银雪如是说。
如歌点了点头，回身去牢房里找草垫子。她毛茸茸的脑袋几乎贴在战枫长满胡渣的下巴上，战枫屏住了呼吸，下意识的向后退了退，直到小姑娘抽走他脚边的草垫子离开，他才又开始轻轻的喘气。
如歌舒服的坐好，便开始讲故事，她把记忆一点一点的讲给银雪听。
她讲到战枫丢裤子的时候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银雪也跟着笑出了声，他坏心眼儿的向战枫的方向看了一眼。战枫觉得自己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儿，像是被火烤着一样炙热，他羞愤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如歌一直在手舞足蹈的讲，银雪也一直微微睁着双眼在听，每当小姑娘以为她睡着了闭上嘴的时候，他就出声让她再讲下去。
直到如歌讲到她十四岁那年。
那年战枫带回了一个楚楚可怜的青楼女子，她娇小得像只小白兔，把瘦小的身子缩在战枫的身后，就好像山庄里都是吃人的豺狼，随时会把她吃掉。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战枫就不再是她的战枫了。然后在她十六岁那年，她孤身离开烈火山庄，来到全天下最有名的品花楼，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试图挽回战枫早已不在她身上的心。
“夜深了，回去睡一觉，明日再来好吗？”
银雪突然说道。
如歌也确实很累了，她从午时一直讲到了子时，嗓子眼儿都要冒烟了。虽然期间有人给他们送来了饭菜和酒水，但银雪没主动说，她也就没敢动手拿，她又渴又饿，是时候该回去了。
她回到房间的时候，玉自寒已经走了，她在桌上发现了一封书信，是玉自寒的笔迹。他说有些急事要去处理，要离开些日子，希望她好好照顾自己。
她把那封书信环抱在怀里，衣服都没脱就直接躺到了床上。床铺早已经被人铺好了，暖烘烘的。她用被子将全身盖住，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蜷缩成一团。
也许她有点儿想玉自寒了，不然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么冷呢？
————
如歌方一出门，烟织空楼就迈步走了进来。
银雪闭着眼，完全没有理睬他。
他踩着水面走到银雪面前，盘膝坐了下来，坐在如歌做过的那片水面上。
“师兄，你一下子让她想起这么多，不怕我真的把你弄死？”
银雪笑笑，回答道：“就是怕你一不小心把我弄死，所以才得让她快些想起来。”
他说的云淡风轻，好像他们在讨论的不是他的命，仍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不过赌约就是赌约，该遵守还是要遵守的。”烟织空楼无奈的耸耸肩，将一只手按在了银雪的胸膛上，他接着说：“不如你也给我讲个故事，如果我心情好，说不定能保你不死。”
“好啊。”银雪笑着说。
烟织空楼的手变成了黑烟，插进他的肉里。
他开始讲故事，是关于一个俗套的异国王子的故事。
他们是异族，拥有特殊的能力，相传他们能用眼睛操控人的心灵。他们的人数不多，远居大漠，他们环绕一片绿洲建起了一座小城，过着平静的生活。
突然有一天，他们的国家闯进了一个旅者，他在沙漠中迷了路，快要死了，他们把他救活，把他当成尊贵的客人。然后，就像是无数个寓言故事中所写的那样，他们就是那善良的农夫，而那个旅者是万恶的毒蛇。
他们的城墙被铁蹄踏平，他们的人民被屠杀、被奴役，他们被迫生育，孩子一下生就被训练成没有感情没有怜悯之心的魔鬼，他们成为杀手，成为傀儡，成为他们获取权利和金钱的工具。
直到一个小王子的降生。
他的双瞳天生就带着巨大的能力，他骄傲的母亲因为忍受不了屈辱，将他扔进了狼窝。没错，他是个杂种，中原人和异族的杂种。
他用那双眼让狼群接受他并将他抚养长大，虽然他从没见过人类，但他却会说话，知道异族的一切，他的所有知识都来自于他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是老天赐给他永世的噩梦。
银雪的声音突然停了，他的身体不自觉的抖了两下，他的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他看着空楼那双漆黑的眼睛笑了笑，将故事继续下去。
他长大了，离开了狼群，却没有去报仇。相反，他杀了中原所有的异族，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后来他去拜师，他先后拜了十一个师父，可是没有一个能让他满意。于是他把他们都杀了，砍了他们的脑袋，来到了天下第一邪宫。
他跪了三天三夜，求暗河宫的宫主收他做徒弟。
银雪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他口中的血越来越多，可他一直没有停下，他笑着，直视那双眼睛，烟织空楼没在看他，他在看着很远的地方。
“他就是你，我的小师弟。烟织空楼终成空，你注定一无所有。”
烟织空楼突然发出了一连串尖利的笑声，他疯狂的笑着，手上的黑烟更胜，几乎要将他们两个人的身影都笼罩在黑暗里。
————
那股黑烟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慢慢消散，烟织空楼早已经不在那里，只有银雪静静的躺在水里。
战枫几乎忍不住震断身上的锁链去看看他，经过这几日，他完全放下了如歌，他接受了他的求而不得，没日没夜的练功，所以他的内功精进得很快，现如今他已经修到了暗河内功的第七重，他可以毫不费力挣脱身上的束缚，他已经暗暗将内功汇聚双臂，下一秒他就要将那些铁链震断！
“别慌，我还活着。”银雪说。
战枫这才稍微的放下心来，悄悄地将内力散去。他犹豫着要不要说些什么，还未等他想出要说的话，就听银雪悠悠的开口说道：
“老天真是不容易原谅恶人啊。”
“公子可曾想过，若你死了，师妹该怎么活？”
“她？”银雪苦涩的一笑，“她甚至从未记起百年以前。”
他又想起那个叫烈九音的歌儿，她们在他的脑子里重叠。他想起破庙里的那个夜晚，那晚他们用力的拥抱，用力的亲吻，他们用力的成为一体，发誓永不分离。
“这是天对我的惩罚。”银雪叹了口气说。
“可她若知道你在这里的这几日……”
“你不会告诉她，她也不会记得这里。短短数年相识，想忘应该很快就可以忘记，很快。”
战枫语塞了，他没想到银雪会如此之狠，无论是对旁人，还是对他自己。
————
如歌到的时候，那碗药已经被摆在了门口。
“这是最后一碗了。”他说。
“太好了，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记起之后的事了！”
这次的药一点儿也不难喝，反而有点儿甜丝丝的。如歌放下碗，按照昨天的惯例，她已经跃跃欲试的想要开始讲故事了。
银雪动也没动，用眼神示意如歌他桌上摆着的饭菜，轻轻的说：“我有点儿饿了，你喂我好不好？”
如歌立刻反驳道：“你这个人，你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自己吃？”
“可我的手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我拿不动碗筷。”银雪委屈的说。
如歌一叉腰，站了起来，噘着嘴说道：“我才不信呢。”
银雪无奈的撇撇嘴，他抬手端起了碗，他的手的确抖得厉害。他用两只手一同捧着一只小碗，那碗居然在他的手里开始跳，然后一下子跳了出来。
如歌竟纵身去接，她完全忘了踏向前一步就是冰冷的水。
铁链哗哗的响了起来。
她接住了那只碗，一粒米都没有洒出来，她当然也没有掉进水里，她的每一步都踩在一块小小的冰上。
银雪狡黠的笑着，探身向前无赖似的张开了嘴，说真的，那副样子真的有点儿欠揍。
如歌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愉快的笑了笑。
如歌任命的叹了口气，反正事已至此，她也就决定干脆将错就错。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瘦肉放在米饭上，又用肉片包上饭送到了银雪的嘴里。
银雪每一口都咀嚼的很认真，像是朝圣一般的虔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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