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晚什么也没说,只是挥了挥衣袖,又捏了一道法诀,地上落叶小人停下了动作,再动起来时,已是另一段戏码。
余晚这段话本,你应当没有听过,我想你会想听一听。
我刚想辩驳,便发觉其中一个小人说起话来,它对着另一只,叫它的名字,叫的是殷枢。
那一日,我与余晚一道,坐在阳光正好的庭院中,瞧了一出青锋的故事。
这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是待到演完,已是夕阳斜晖洒了大半院墙,我将我看到的故事在脑中逐渐编织成一副画面,又细细整理了一回,直到躺下歇息,才将整件事情经过理得还算清晰。
那夜里,我做了个漫长漫长的梦,梦的正是白日里看的那段戏,只是相较于白日那些,更琐碎,也更真切。
那梦里,我不叫白夷,旁人唤我青锋。
我在一片混沌中沉睡了不知多少年,醒来看见一个个人,在我面前点燃香烛,朝我叩拜,像供奉天上的神祗那般,口中总是诵念些我听不懂的经文,日子久了,我竟能从他们百年如一日的无欲无求的面色下听到他们心中所思所想,大抵不过是陈述些所需所求,日日年年,眼前人换了一位又一位,求名求利求长生,求情求爱求超脱,但凡偶有实现的,他们就越发诚心地跪拜,剩下那些没能实现的,他们就继续日日求、月月求,但无论哪一种,都是跪的越长久,想要的越多。
我不知在那供台上看了多少年,有一日发觉自己可以化出人一般的灵体,那时刚有一位女子从屋外经过,我觉得这人白衣簪玉,眉心一点朱砂痣,很是好看,干脆化了个她的模样,至此再变化不了其他样貌。
我曾经见过许多人,幻想过无数次自己是条铁铮铮的汉子,谁能想到一世英名因为一念之差就毁于一旦,好在那时候没有一个人瞧得见我。于是我长久的坐在供台之上,托腮又瞧人来人往,思索自己是该好好做个娇弱小美人还是美人皮下的壮汉。
我总想去外头瞧一瞧,却不能离开得太远。
但每有人为我燃一支香烛,我便觉得自己的力量多涨一分,灵体能走得也更远一些,于是我每日盼着能有一日离开供着我这块石头的屋子,瞧一瞧外头如何。
我没能等到那一天,最后那个将我放在供台上供奉的男人运气很不好。
年轻时他向我求功名,我不曾保佑他,但他真得了功名,似乎做了个很大的官,家中妻妾也是成群结队换了又换,待到老年,他向我求长生,可尚未求几天,全家四十八口人连带着两只看家护院的小黄狗和小女儿饲的三只小兔子,一并被人杀了灭口,一把大火将整座宅子烧了个干干净净。
我在一片废墟中不知又等了多少年,待到再瞧见阳光草木时,有人将我铸成了一把刀,被个满脸胡渣的大汉买了去。
后来大汉被人杀死了,我便又跟了另一人,那人运气不错,带着我打遍天下无敌手,混了个江湖第一刀的名号,于是他觉得自己那样厉害,佩刀也绝不能籍籍无名,我便有了名字,叫做青锋。
我实际不大喜欢这名字。男人取名嘛,又是给刀剑取名,青锋用得也太直白,直白到显得很苍白。
况那个时候我已逐渐接受自己是个女人的事实,决心好好当个温婉娴静的漂亮女人,总觉着青锋这名字是配不大上我这容貌的。
但后来,我总算想通,既然自己能接受自己是个女人的事实,为什么不能接受一个漂亮女人有个男人名字的事实呢?毕竟后者比前者好接受多了,于是我只花了比接受自己性别少上一半的时间,接受了自己的名字。
我的前半生大约总是活在接受现实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