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点不到,天要黑不黑,还留有最后一抹白时,宋遇安便被苏文青一党执意送到了家门口。可是门口没有人,宋遇安细细一想,便拖着行李,大步流星朝拐角走去。没有多久,便看到前面的“宋氏小馆”赫大醒目的招牌。她感觉到无比的亲切,脚步也急切了不少,内心还夹杂着些紧张不安。
当她迈进门的时候,里头就如五年前没有多大的变化,简单干净的格调,只有整齐摆放的栗色桌椅,与六年前相比,陈旧了不少,现在过了吃晚饭的时候,只有三两人。
“欢迎光临。”
“奶奶。”
六年没见过的她最亲爱,最可爱的亲人,脸上多了些皱纹,齐脖的短发也越发白了,更加地消瘦,但是仍旧精神抖擞,只是眼角下投递的阵阵乌青尽显疲惫。
也不知道这些年她有没有睡好觉,有没有想她……遇安想着便微红了眼眶。
“奶奶。”
宋遇安看着盯着她呆滞发懵的奶奶,内心一颤,朝宋奶奶晃了晃手,连带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奶奶,我回来了。”
她记忆中无比坚韧倔强的奶奶,此时也红了眼,身影单薄消瘦。宋遇安有些心疼,一把抱住她,便换来背上猛烈的疼痛感。
“奶奶,你怎么还那么爱打人?”
宋遇安立马放开奶奶,揉了揉自己的背,有些埋怨又夹杂着撒娇,可怜兮兮地望着怒气冲冲的宋奶奶。
“打你怎么了?有本事别回家。”
奶奶强硬又恶狠狠地威胁,伸出的右手却也迟迟未落下,最终只是拿食指腹狠狠戳在遇安光洁的额头上。
遇安听得奶奶故意凶巴巴的话,鼻尖一酸,清澈的眸子有些朦胧模糊起来。
她紧紧抱住宋奶奶,极力争辩着,因为强忍泪水,开口的话有些瓮声瓮气:“打我和我回家有什么关系?”
宋奶奶拍在她肩上的手始终没有用力,嘴上却是得理不饶人:“你还知道你有家?”
当初的宋遇安,一言不发,执着的要去美国做交换生,宋奶奶不肯,宋遇安却去意已决,固执地跪在门口,一跪便是一整夜。
宋奶奶舍不得也心疼了,便由她去了,明明是一年的期限,却是拖了又拖,一年又一年,转眼六年,才重新站在这里。
宋奶奶怎么能不气?她养了那么久相依为命的孙女,就这么在大洋彼岸,不肯回来。
宋奶奶本来想过宋遇安回来,一定把她拒之门外一个星期,或是狠狠把她打一顿来解气。可是当自家清瘦的孙女真的站在面前,她又满是心疼,一点也舍不得教训。
“吃饭了没,给你做饭。”
宋奶奶看着清瘦的遇安,脾气软了软,声音也柔软了不少。
“好啊,刚好饿了。”
宋遇安讨好地笑了笑,丝毫不在意刚刚早就吃饱了。
她看着奶奶走进厨房忙前忙后,鼻子又是一酸,一股满足塞满心尖,她发现她是不是变得多愁善感了?
宋遇安吃完奶奶煮的饭,和奶奶细细叨念一番,收拾好后,已经晚上十点了。她洗好澡,才舒舒服服懒洋洋地坐在床上,靠在枕头上,拿起手机,便看到不久前Anna发来的微信。
Anna:I just went to library.You know Dr.Jin is ……Stella.I may be mad……
宋遇安看到Anna欲言又止,断断续续的话,立马了如指掌,为她默默祈祷。两人朝夕相处了那么久,即使Anna说的语无伦次,宋遇安依旧知道Anna想表达的话。
不用想也知道Anna没事就喜欢翘课,闹失踪,重点是专业成绩还不尽人意。都毕业两年了,还没有拿到毕业证,严苛谨慎的金教授以论文为名死活不让Anna通过。平时两个人在课堂上就针锋相对,现在不听金教授的话好好写论文,Anna就真的拿不到毕业证,要一辈子和金教授杠上了。
Anna:Stella,when I am done I come to you.
遇安笑了笑,她都能想到Anna一边在图书馆奋笔疾书,一面又狠狠在心里埋汰金教授那龇牙咧嘴的模样了。这个点,Anna应该在睡觉,她肯定也熬夜很久才给她发的信息吧。
想了想,遇安给她回了条简短的信息。
Stella:It's OK.Good night.
遇安才发了信息过去,手机又震了震,不是远在大洋彼岸的Anna,而是才离别不久的苏文青。
“到家的感觉怎样?”
接通之后电话那头便率先问她。
“还不错。不过,我差点没被我家老佛爷打的送进医院。”
宋遇安无奈地含笑说完,幸福洋溢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那头听到遇安的话,也是含笑一声:“那才是你们家的日常。”
“是啊,这么久了,太怀念我家老佛爷的暴脾气了。”
遇安背后靠着枕头,伸直了腿,似回忆地感叹,空出的右手,不停地按在她小巧玲珑的台灯按钮上。
泛着暖黄色格调的灯光柔和地充斥在室内,又悄无声息地消失,然后又闪现在眼球下,忽明忽暗,给光亮的室内添了一份柔和。
遇安想了想又平静补充:“她的暴脾气是平时没事闲出来的。”
那头的苏文青有些苦笑不得,为什么遇安上一刻明明感动又怀恋的矫情,下一秒便又是一副没心没肺的神补刀?
“遇安,这么多年了,你也没有找男朋友,是不是还忘不了他?”
沉吟半天,电话那头又响起苏文青试探的口吻,语气里没有笑意,透着一股认真谨慎。
遇安本来玩得不亦乐乎的手指顿时在灯光按下去的时候止住了。泛黄的光给她的脸蒙上一层层柔和的色泽。
她的眸色微变,笑意也似僵在了脸上,四周静谧地只余她的细微呼吸声。
她这才反应过来解释:“怎么可能,我早就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你知道的,我可是有名的喜新厌旧,而且记性不好。”
宋遇安也不知道是说给电话那头的人,还是自己听。
电话那头半天才响过苏文青的话,只听电话里响过苏文青正经的话:“你那么激动干什么?我还没说是谁呢。”
宋遇安愣了一下,才察觉自己过激的反应,瘪了瘪嘴,手又开始有节奏地按动按钮,灯光再一次忽明忽暗地闪现。
她盯着暖色的灯帜老半天,不甘示弱地开口争辩:“我们共同认识的男的有几个?”
她紧紧握着手机,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瞎紧张什么。
“呃……那周末我们聚的话,他也去你不介意吧?”
苏文青也装着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再次试探讯问道。
“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我都OK。”
宋遇安无所谓地应答,其实她已经有些心虚,攒着手机的手心都出了细汗,而那只一下下搭在按钮上的指腹也有些发了汗。
终于在不知道第几次明暗交替之间,在泛黄的光陷下去时,她抽离了自己的手。
苏文青是宋遇安从小到大的玩伴,而苏文青的男朋友,是那个人不离不弃的挚友,无论如何,他们都会再次见面。
她不可能为了他,和他们断绝来往,也许她也没有勇气,就好似她一言不发去了美国,换了号码。即使把他的号码牢记于心,也没舍得把他的号码删掉。
当初苏文青在还不知道这两个人已经见过了的情况下,还兴致勃勃地要把他们凑在一块。
一个自带冷冻系统,一个营造冷冻现场,都让人无言以对,这样两个人凑在一块一定很有趣。
谁知最后却是天翻地覆的收场。
苏文青在没心没肺的宋遇安身上第一次看到了落寞失落,就连当初那个人消失的时候,她都没有过那么……落荒而逃。
顾淮阳此人,对宋遇安的离开,没有半点反应。依旧是清清淡淡地上课做实验,没有人知道他们发生过什么,就连徐弈博也是。
苏文青也怪过顾淮阳,却又没法真的怪他。因为他那个人就是那样迟钝呆木,冷着一张脸,惜字如金,从不肯多言,就仿佛多说一个字会要了他的命一般。没有人知道他想什么,而且,他也没有刻意伤害过遇安。宋遇安事后也说,她是因为想去美国增长见识,不是因为他。
可是苏文青明明白白,遇安走的太突然,即使偶尔三分钟热度的她,也不会不打声招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概是当初,他们这些旁观者,太过无中生有,一个人的一厢情愿总是会落得黯然收场。
如今回来,看似精神十足的人,也不知道内心是不是真的和她表现的那样毫不在意。这样一想,苏文青倒觉得遇安和顾淮阳的确不适合。
一个闹腾一个安静,天壤之别。当初苏文青觉得宋遇安和顾淮阳适合是因为宋遇安一股热的对顾淮阳穷追不舍吧。
苏文青没办法怪别人,只好把脾气撒在徐弈博的身上。徐弈博一身睡袍,擦了擦刚洗过的短发,洗澡踏出浴室,推开门便看到自己的女朋友正睁大她贼溜溜的双眼,咬着下唇直勾勾瞪着他。
徐弈博疑惑地连带擦头发的动作都静止了,走在她面前,低头狐疑问她:“你怎么了?”
苏文青狠狠瞪了他一眼,侧了侧身子,便蒙头睡觉了。让徐弈博一阵诧异,莫名其妙,洗澡前还好好的女子,怎么瞬间就变了脸色?
他压根就不知道苏文青突如其来的脾气。他又困惑地看了眼被蒙进被子,拿背影对着他的女人,关上灯,转身去了客厅。
“你记得我吗?我是老徐女朋友的闺蜜,宋遇安。”
“……”
“我们见过的,在教室里。”
“我没有失忆。”
那是多久前,宋遇安对他穷追不舍的搭讪。他清淡的五个字,让她有些木讷地怔住,又后知后觉在自己脑袋里转了转,顿时喜上眉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竟然那么容易知足。
她跟着他整个下午,在他耳畔喋喋不休,不过换来他冷淡的几个字,却足以让她心神驰往,雀跃不安。
她窃喜万分,又难以置信,紧跟着他。激动中带着些怯懦羞涩,又忍不住紧张地说:“你真的……记得?就是那个……那个坐在你边上,问你时间……”
一向口若悬河的她第一次支支吾吾起来。
而他顿住脚步,蹙眉打断了她的话:“自己拿错书还睡过课却说别人不认真听课的人。”
他的声音低沉又清冷,时刻散发着疏离淡漠之意,浑然天成的清淡冷峻气质。
遇安却不恼,有些拘谨不安,连脸上还有耳尖都蔓延着一丝微红。
其实他记得,那时候遇安听到他漫不经心的指责嫌弃,先是激动,又转为尴尬,最后只能轻轻咳了咳,又是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一系列的小动作,无不掩饰着自己的心虚。
喜欢他那么久,缠了他那么久,却生怕他记不得她,好似每一次重逢都是初相遇。终于鼓起勇气来,最后竟然还要用“你记得我吗?我是老徐女朋友的闺蜜”这样拙劣的问候方式,就像是她惯用的伎俩。
他说“我没有失忆”,还记得那么清楚。即使他恶劣的话有些损人,依旧掩盖不了她内心的雀跃。
即使遇安再大咧,也总归是一个女孩子,会胆小怯懦。大概她把所有的勇气,还有丢脸事全用在他那儿了。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一深一浅,在他力挺的面上,恣意投下一层层金色,给他冷硬的线条增添了一份平和。
漆黑的深不见底的双眸,也被金色的光芒晃的晕开了缤纷绚烂,漫不经心又肆无忌惮地渗进她的心里,生根发芽。
宋遇安突然惊醒过来,睁开眼,看到的是黑的无边无际的天花板。她顺手摸了摸灯壁,按下台灯按钮,暖黄色充斥在黑色的眸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