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师父,生的有天上的神仙那么好看。
他小时候经常捧着脸看师父念书,练剑,就算师父什么也不做,他也常常一看就是大半天。
师父将几缕发丝别到耳后,垂着眼睫笑道,你瞧着我这么久,莫非我脸上有花儿么?
他眨巴眨巴眼睛,故作严肃道,今天山下的王大娘说要给我和赵家小姐定娃娃亲,叫我将来娶个全村最好看的媳妇。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师父你才是全村最好看的。
说罢,狗腿地往前凑了凑,嘻嘻笑着。师父,你说将来我长大了,你来做我媳妇好不好?
师父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弯着眸子摸他脑袋。半开玩笑道,等哪天你打得过我了,我就去做你媳妇。
他不满地躲开师父的手,气哼哼道。哄小孩呢?我可认真了!你就等着瞧吧师父!
后来他长大了,师父让他下山去走走,长长见识,顺便行侠仗义。
他考量了好一会儿,委屈巴巴道,我还没打过师父呢,那样就没法儿娶师父做媳妇了。
师父叫他这么一说,耳朵根红了,轻咳一声。斥道,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不知羞?等你见识了人间风景,就知道这话说的有多幼稚了。
他不为所动。我都说了我是认真想娶师父做媳妇儿,见识再多人间风景也是一样的。
师父无法,只得与他定下约定。年年回山上来与师父比武,若是赢了,当年说的话依然算数。
他回头望了一眼,师父一袭白衣,遗世独立。依旧是当年那副神仙模样,岿然不动。
他下山之后做了不少惩恶扬善的侠义之事,很快,世人就都知道了清明山上有一位世外高人,教出一个侠肝义胆的高人徒弟。
“高人徒弟”表示很是受用,一抚掌又接下几个救命的差事。
说来也奇,这几年他风里来雨里去,刀尖舔血的日子没少过。却总能绝处逢生。有时候是不知道何处出现的解药,有时候是恰到好处的援军。
每次死里逃生,他都会舒一口气,大为心有余悸。
毕竟他这条命,还得留着娶师父呢。
再说那每年一比试的约定。虽说他年年到场,年年大有进步,却依然赢不了师父半分。
高人徒弟越挫越勇,丝毫不气馁。今年败了,明年继续,明年败了,后年再来。
来日方长嘛。反正师父不管过多少年,模样都是一等一的好看。他想。
可是看久了这谪仙般的人,却忘了自己不过肉体凡胎。
他下巴冒出了细密的胡茬,脸上多了好几道疤,江湖朋友对他的称呼也从玩笑一般的高人徒弟变成了三分敬畏的清明剑圣。
他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多少年血雨腥风,谁不惊叹一句这人真是命大至极。他却仍忘不了每年回山赴约。
师父对他的执着很是苦恼。再这么下去,只怕是误了你的终身。
他笑得比当年多了几分成熟。怕什么?我的终身注定要耗在师父这里的。
后来。他终于身中剧毒,得到了只剩最后一个月的处决。
他沉默半晌,走出医馆,抬头望天。
一片瓦蓝。
他觉得这辈子混的其实挺好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娶上师父。
于是他提上剑,决定去赴最后一次约。
令他惊诧的是,师父三千青丝全然花白,双眼也生出细密的皱纹,除却那依旧挺的笔直的脊梁,整个人已是垂垂老矣。
二人相顾无言,半晌,他铮然拔剑。
最后一场比试,二人都使出了十二分本事,一时间山林动荡,日月无光。
最后,他用剑撑着身子,喘着粗气道。师父,是我赢了。
师父仰躺在地上,被笼罩在他投下的阴影中,他的汗珠滴落在师父胸前,一袭白衣就此染上了世间烟尘。
师父瞧着他淡笑。
嗯。是你赢了。
最后一个月,他们过的很安稳,就像山下许许多多的夫妻一样,风花雪月,柴米油盐。
那天,他枕在师父腿上,慢慢削着一支竹笛。耳边是师父调琴的声音。
他突然唤。师父。
师父低下头瞧他。嗯?
他笑。一张布满伤疤的脸被孩子气占领。没事,就是想叫叫师父。
师父无奈摇摇头,任他胡来。
半晌,他又唤。师父。
师父不厌其烦地垂眸看他,眼中是一潭万年不变的清冽碧泉。
幽黑的石子猛然跳进泉水,一时激起千层涟漪,层层叠叠,良久不息。
四目相对,心照不宣。
他说。谢谢你。
未削好的笛子从指尖滑落,触动未调好的琴弦,霎时弦断,铮然长鸣。
师父默然片刻,轻叹一声。
他缓缓阖上眼。
——终究是涉世太深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