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是在半夜醒来的,醒来时火堆已经熄灭了,余晖中闪着点点火星,夜很静,夜空被眼前的云气遮挡影影绰绰的露出点点星光,他试着动了动手指,身体还是不听使唤,云气经小白的控制开始更加有效的治疗他的伤势、补充他的气力,但先是压缩天洪,后是被砍断了一根角,这力气想要补回来还是需要一段时间。
素水不在附近,就算不问小白也能知道原因,他无意识的时候四周云气不受控制,云气会自动为他清除周围不洁的气息,素水会离开便也说明了他伤得不轻。柴火还没有完全熄灭,素水离开不会太久。现下行动不便、气力两亏,多想无益,待素水回来抓着他好好盘问便是。于是伴着狰熟睡的鼾声呓语,小白很快又进入了睡梦。谁也没有注意在小白身边的血迹,很快,那片干涸的血迹便被狰睡梦中摇摆的尾巴扫净了。
再醒来已是清晨,身子下面没有了柔软的“毛皮垫子”,细小的石子传来的触感格外清晰,耳边传来吧唧吧唧的咀嚼声,小白费劲的偏头去看,正看见狰用大爪子夹着一根细细的树枝,一脸享受的小口吃着上面穿着的烤鱼,小口的吃,大声的吧唧。
小白舒服的靠在狰的肚皮上吃掉两条鱼后砸吧砸吧嘴,突然开口问道:“这鱼是你抓的?”
乖乖趴在地上的狰被问得毛皮一竖,呼的一下抬起脑袋,嘴比脑快的嚎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
“哈,你忘了阿素水性差,捉鱼的水平……更差。”
素水虽名中带水,但却极讨厌水,就算是洗澡也从来不会下河。
狰回忆了一下这些年跟着素水的日子,好像真的没有看到过素水下河捉鱼,“恩,也对,等等!白大神,你……刚刚听懂了我的话?”
小白很想在狰的榆木脑袋上狠狠敲上一下,奈何身体实在不怎么好用,便笑骂道:“傻猫,莫忘记我原身是什么。”
“嗷嗷,对对对对!”狰小鸡啄米一样的点着头,可不一会儿又神色委屈的嚎叫道:“可是白大神,再怎么说本狰也是一方凶兽,叫……傻猫……不太好吧。”
“阿素没给你取名,我有什么办法?再说你之前神识混沌倒还好说,现在你即受了天地云气,便是入了仙途,与你的同类有了区别,他日若再遇见另一只狰,我又该如何区分?”
“倒是有理,可……”
“嗯?好吧。你说吧,你是不喜欢傻,还是不喜欢猫?那不如叫笨虫?呆毛?蠢猪?……”
就在狰被小白说得哑口无言、满腹的委屈无处申诉的当口,素水回来了。
素水将黑袍捆成包裹在右手上提着,淡蓝色的中衣上还留着没洗净的淡红色血渍,他用衣袖遮着口鼻,走得很慢。依稀听到狰变换着音调的吼声,再走近些,便在狰乱摆的尾巴中间看到了清醒过来的小白。
素水立即下意识的放下了遮住口鼻的手,尽量小口的轻轻呼吸,但心肺却还是受不了山间的凉气,他又咳嗽了起来。
虚弱的小白并没有发现远处的素水,狰摩摩挲挲的让他平躺在地上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狰“嗷”的一声呼啸着跑走,他才终于听出缘由,是狰把它的素主人盼回来了。
“素主人你可回来了,你知不知道白大神对我有多差……”狰在素水耳边大声的控诉,素水止住了咳嗦,嘴里满是血腥味,隐约听见狰在他耳边的嚎叫,便抬起按着胸口的手,安慰的摸了摸狰的鼻子。
“呀!素主人你的手好冰!”狰撒娇的轻嚎后嬉笑着跳开,见素水不再理它以为是在与他玩笑,便呼呼呼的在素水身边跳来跳去。
素水用了很长时间才终于走到了小白面前,跪坐下来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你……感觉如何?”
蹦蹦跳跳的狰见两位主人的情绪似乎都不太高,便也识相的安静下来,趴到了素水的身后。
“咳咳”
听到小白不怀好意的干咳,狰把脑袋蹭进素水的臂弯里,心不甘情不愿地递过去一条尾巴。
小白扯过狰的一条大尾巴垫在自己的脑后,舒服的偏过头看向素水。因为刚才强忍下一阵呛咳,素水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些血色,除了微微有些冒汗外,倒看不出什么异常,他深锁着眉头,低垂的眼躲避着小白的视线。
“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断角的是我好不。我明明叫你一下子砍断,谁叫你手下留情的,害得我疼死了!”小白想要抬手锤一下素水,但手举了半天也没能完全抬起来,他知道依着素水的个性,对于那天的事,他肯定耿耿于怀的自责懊恼,将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肩上,这个时候与其不停安慰他,倒不如把话说明白。
“……对不起。”素水抓住小白的手腕,闷声闷气的说道。
“朋友之间有什么对不起的,傻子。”小白笑骂道,但很快他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反手捉住素水的腕子,指头搭上了素水的脉,问道:“你说话为什么这种声音?”
素水像是被火烧了一般的挣开了小白的手,回应道:
“山上风凉,我染了风寒,不打紧……咳咳……”素水的话说得急了,用了真嗓,又是一阵低声的咳嗽。
“你咳出来啊,别忍着!”
素水口中所说的风寒那一套简直是在糊弄小孩,强忍痛苦的表情和喉咙里传出的摧枯拉朽一样的喘声让小白彻底急了,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大声的出言提醒。
狰在后面也是急得够呛,用脑袋蹭着素水的背,素水一边咳一边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用力吞下喉中涌上来的血,手本能的抬起想要按着胸口缓解一下痛苦,却在小白炙热的目光下硬是放下手挺了过来,他其实知道胃里血吐出来会好些,他也并不是不想咳出来,只是胸口实在是太疼了。
忍着不让自己颤抖的太厉害,他将黑袍包裹放到腿上,里面是一个水袋和一些野果和几只小型野兽。
“我给你弄了些能补气血的汤药,当水喝,不苦,没想到你今天便醒,先将就着吃些野果,狰照顾你有功,这些猎物是它的。”
素水用气声轻轻的说着,一样一样的将东西在黑袍中拿出,摆在小白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扶着狰站起身。
“我的病不要紧,但传染给你就麻烦了。”素水又拍了拍狰,“在这儿守着,别乱跑。”
狰点点头没有起身,目送着素水踱步离开。
“你给我站住!阿素!素水!你听到了吗!站住!”
小白虚弱的喊声并没有让素水停下脚步,素水头也不回的慢慢走着。
“傻猫,快去把他给我拦下来!”小白狠狠掐了狰的尾巴一下,力道很重,狰“嗷”的一声叫了出来,素水闻声回头,看到小白似乎在说着什么,但距离太远他看不见小白的脸。
“素主人说让我在这守着你,我就得守着你!”
“哼!你倒是挺听话!”
“当然!”
“你素主人现在打不过你,你去把他给我叼回来!”
“我不去!”
“恩?”
“我……我不敢去……”
接下来的傍晚,次日清晨、傍晚,素水都拎着餐盒,里面装着几道小菜,小白不能动他便喂给小白吃,小白絮絮叨叨的说话,他便用气声简单回上两句。
第三天,小白终于可以自己坐起来,便捉着素水不放开,素水却总是遮遮掩掩的拒绝小白的触碰,风吹起素水的长发,小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眼睛花了,他在那些黑发下面,看到了几缕灰白的颜色,再想仔细去看的时候,素水已经挣开他,走远了。
每次素水带来饭菜,小白都会逼着素水吃一些,而素水也知道自己这样子不吃点东西不行,所以会躲在小白看不见的地方,慢慢的吃一点,剩下的大半就偷偷让狰吃掉,但素水不知道每次狰都会向小白报告他的情况。
第五天入夜,小白终于在保证不碰素水的条件下,将素水留了下来。小白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四成,除了活动的太久会感到气力不支外已没有大碍,但素水的情况却始终让人担心。
“阿素你别总是喂那只傻猫,他那个饭量那一点根本就不够塞牙缝的,都浪费了!”
素水背对着小白生火,小白勒着再一次吃了素水食物的狰的脖子,惩罚似的用手掌轻轻拍狰的鼻子,不一会儿狰便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喷嚏。素水这才回过身,看到他们两个滑稽的样子不禁一笑,再次转过身去。
小白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五雷轰顶一般的想起这几日素水不对劲的地方!难怪他总是答非所问,难怪在说话的时候总是要看着自己的脸。原来……
“阿素……阿素?”
小白觉得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整个人都在颤抖,他的声音很轻,他在害怕,是声音太小素水没听见吧。
“素水!”小白提高了些音量,素水依然安静的向火中添着柴。
小白的拳头紧紧的攥了起来,揽着狰脖子的手臂用力的起了青筋,狰被勒的叫了起来。
素水这才回过头,见到狰被勒得直咧嘴,才用气声说道:“别闹了,小白。”
小白一下子跑过去将素水抱住,抱得很紧,好像要把眼前这个人勒进自己的血肉。 素水身体一颤微微皱了皱眉头,很快恢复了正常。
“原来……原来竟是我!是我将你推上了这条路!是我……我却治不好你!救不了你……”小白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喊着,素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伪装该是失败了。
这些天小白的声音他都是听不见的,现在耳边突然听到小白的声音,该是他在喊着吧。在小白失去一角后,素水便再没想过接受小白的治疗,那么大的创伤不会没有后遗症,现在听来素水懂了,这个后遗症大概便是失去治疗他人的能力。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后果,是我错了,素水,我真的错了……”
肩上很快便湿了,素水知道是小白在哭。
过了很久,小白的手臂渐渐地松了下来,素水抬手拍了拍小白的背,将小白推开,扶着他的肩,直视小白哭得通红的眼。
“朋友之间有什么对不起的,傻子。”素水淡淡的笑着说。
“你……”小白垂下头,素水用这句他前不久才说过的话回应,听来却让人如此心疼,他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又开始哽咽不能言语。
“星星的轨迹变了,我该走了。”
“我陪你,求你,让我陪你……”
“……好。”
木柴在黑夜中噼啪的响着,星斗汇聚,天,终于还是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