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题记
一
也许我该庆幸,在我八岁的时候了国家实行了计划生育的政策,家里不会突然间蹦出个弟弟妹妹跟我争宠。但是我拥有了独生子女的身份,却没有得到独占父母的爱的权力,于是我的孩童时期总是充溢着一种等待到时间都被稀释的漫长的寂寞。
上小学后,为了我方便上学,我们一家三口搬进新家,恰巧隔壁是间餐饮店。怕是成群的老鼠来家里开派对,没住多久父亲就从奶奶家儿抱回了一只几个月大的小猫。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迎接新生的到来,在此之前,我从未设想过卑微而鲜活的生命能如此真实地出现在我眼前——我用手轻轻地触碰你的颈边,汲取那柔软的温暖,感受那突突的生命脉动。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保护欲油然而生,无法抵抗这个神奇的来宾身上散发出来的魅力。
我跟所有得到自己心爱的礼物的小孩子一样欣喜若狂,即便我知道你的到来真不是父母疼爱我的见证,但我愿意给予你深情。
二
你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我消遣寂寞时光的玩伴,我喜欢拿着母亲那部粉红色小手机给你拍照,捕捉你的举手投足。不论是冬日里你慵懒的蜷缩在我怀里的样子,还是夏日里你像只泼猴儿四处乱窜的样子,我都愿意拍下来,留在手机里,更是将这一张张独特而美好的画面收藏在我的心里。
只是当时我对你所做的一切只源于孩子贪玩的天性。正值熊孩子年纪的我也做过不少伤害你的事,扯尾巴,剪胡须,心情烦躁的时候会拿东西扔向你等等,诸如此类的糟糕举动比比皆是。
你是一如既往的乖巧,会想尽办法的躲开,逃避,隐藏,却终究舍不得伸出猫爪子对我狠下“毒手”。
被偏爱的我总是有恃无恐,我为了引起你的关注而开始变本加厉地捣乱。哪怕事后常有惭愧,却总在恶念萌生的那一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顽固,我任性,我甚至不知道如何用正确的方式疼爱你,保护你。但我知道我对你仍有深情。
三
在无忧无虑的年纪里,我总以为死亡是远离着我。我也曾杞人忧天地想象过。自己的死,别人的死,不存在的人的死。我的确想的很多,但不包括你的死。我知道猫的寿命不长,却偏偏固执地认为你能陪我走过最懵懂的年华,见证我从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蜕变为一个落落大方的少女。
那些曾经我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仅是一场美梦,而两年后的一场意外搅碎了这场梦,是残酷的现实把我唤醒。
与昔日无别的某一个下午,你我追逐玩耍,你想跳往隔壁楼房的阳台,我以为你能像平时那样一跃而至然后把回头瞄两眼气急败坏的我。可是你没有,最后变成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失足从楼上滑落,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导致这场意外的罪魁祸首,恨不得停下脚步自己狠狠地扇自己数十巴掌。
我从未试过如此手足无措,愣了几秒后,我撒开腿就开始往楼下冲,脑海里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你还没死!在阴暗的小巷里,你晶莹剔透的眼珠子闪烁着蓝色幽光,充斥着道不出的悲伤。我知道这是你离开我的征兆。
我本不想在你面前落泪,但在抱起你的那一瞬间,我实在没能忍住不让泪水滑落,它就这么顺着我的脸颊滴在了你并不干净柔顺的绒毛上。 我不想嚎啕大哭惊动所有人,只是克制不住会偷偷啜泣。
我最后一次把你捧入怀里,然后再一步一步地踏上台阶,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如此沉重而缓慢。打开家门,我看见了打完牌回来的母亲——自顾自地数钱,口中还念念有词。
“妈……猫从楼下掉下去了,好像伤得挺严重的。”我紧紧地捧着你,向母亲投以渴望得到帮助的眼神。
换来的却是她的沉默。
“妈!”我提高了音量,悲伤的情绪中还掺夹着些许愤怒。
“被你这么一吵我就数错钱了,你让它自生自灭不就好了吗!”母亲是个粗人,只会用更加凶狠的语气呵斥我。
罢了罢了,这大概就是我能预料到的最坏的打算吧。
我走到阳台,把你放在你平日安睡的小篮子里。第一次那么认真地打量你身上的每一个角落,想牢牢地记住你的眼睛鼻子嘴巴。可是眼前的你变得衰老而无力挣扎,逐渐被死亡吞噬,似乎再也没有余力与突如其来的死神对抗。
“来日方长”这种想法,实在是种种“来不及”的暗示。仿佛昨日才迎接你的到来,今晚便要目睹你的逝去,相处的日子如同转瞬即逝的流光。
随着愈加薄弱的呻吟声,我被悬挂的心也被愈加被提高。熟悉的手感,但换来的却是永恒的冰冷。残余的体温随着你微弱的呼吸声逐渐消失,直至身体完全僵硬。
悲伤却是不由人意念而消泯的,眼泪更加猖狂了。你好似是听懂了我的悲伤,用力地撑起身子靠在我的膝盖上,伸出舌头舔我的眼泪。我心想着这猫怎么临死了还对我这么好,哇的一声哭得更狼狈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竟哭了一整晚。
也思考了一整晚——你若是去了我看不到的天堂饿了怎么办,渴了怎么办,会有吃的吗,会有喝的吗。下雨淋湿了怎么办,会感冒吗。你会想我吗。会吗。 而我会想你啊。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会给予你我所有的深情。
后来母亲说我的哭声打扰到邻居怪丢人的,硬是把我从阳台扯回房里。我用尽全力地挣脱,无奈我实在太困太累了,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又谈何条件跟母亲抗衡呢。
如我所料的,待到天明,你带着遗憾离开了这尘世。
从此以后我便觉得“猫有九条命”这句话定是天底下最荒唐的谬论。我怨恨母亲待我和你的冷漠的回应,我怨自己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带你去医院,我怨这世事的安排——大抵是造物主最大的残忍。
母亲提出要把你的尸体扔掉,我依旧沉浸在无尽的懊悔中,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暴风雨后归于的平静,我如同如一摊毫无生气的泥水。母亲小心翼翼地用报纸包裹着你早已冰凉僵硬的身体,小声嘀咕:“死了还得我来收拾烂摊子,真晦气。”
你没有闭上宝蓝色的双眼,眼珠子像钻石般耀眼,美得让人心醉,像是望向不知名的远方,迷惘而怅然,再无生命的迹象。
四
你离开后,每天放学后我仿佛失去了归家的动力。总在家门前的路口徘徊,四处环顾,暗下来的天色是铺在我眼前了,过往的大概都是回家的人。而我只有一个人,茫无目的地走,茫无目的地回忆。这人间安宁又孤寂。
不可否认,我开始在夜里想念你了,懊悔与悲伤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一发不可收拾,到无法安眠的地步。一个失去睡眠的人一定是对死亡有更多想象的人,我无法关掉这个世界,光亮和声响形成某种热度。
五
多年后,母亲说那部手机坏了,电池已经用不了,于是她买了部新手机。
“把手机留给我好不好。”我乞求道。
“那破玩意儿你想要就拿去呗,只是没电池你也开不了。”
我终究还是没有找到能够跟那部手机匹配的电池,即使找到了,手机里储存的所有东西也找不回来。但我始终不舍得把那部手机扔掉,就如同我不舍得把关于你的一点一滴抛掷在那浩瀚的记忆长河里。
六
上初中后,我再一次搬家。十三岁的我能够释然地接受你的逝去所带来的伤痛。所以,在搬家的前一天,我把那部永远都修不好的手机扔掉了,也仿佛抛掷了那份深埋心底数年的不切实际的奢望。当我选择离开那个布满回忆的地方时,就意味着我已放下对你所有的爱与亏欠。
如今我看见街道旁的流浪猫会心生怜悯,仿佛看到了轮回后的你。拜你所赐,我养成了随身带猫粮的习惯,每次蹲下身子喂它们的时候像是在赎罪,但又更像怀念。
原来,《何以笙箫默》里“向来缘浅,奈何情深”这句话从来都不仅仅适用于爱情里,而且适用于尘世间的所有情感,包括我对你的深情。曾经天真地认为,没有哪件事能让记性极差的我记得如此深刻,却意外地发现自己根本忘不了八岁里所有与你有关的回忆,而且是清晰到每一个细节都可以随时随地忆起然后再跟别人道起这个不太美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