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校内组织了第一次高考模拟测试,这也是理化生三门第一次合卷。又两天之后,成绩出来了,老姐依旧保持着第一名的成绩,小飞掉到了班级二十名,我掉到了二十一名。
那根红绳也被我从手腕上解开,丢进了床头柜里。天气渐渐转凉,我披着厚厚的外套,斜倚着阳台上的栏杆,看着楼下的车来车往。
我回想着小飞说的那句话。
“有些人,命中注定,做不成朋友,只能做恋人。”
是啊,可能上辈子我欠了他什么,需要用这辈子来偿还他。可是上辈子在奈何桥头,孟婆早已经将我的记忆洗去。或许我喝了很多碗孟婆汤,才终究在上辈子忘掉了他。
他从来都懂得我们的关系,然而当初我的欲望在他面前蔓延的时候,他拒绝了我。后来我渐渐保守起来,他变得放浪,而我已经不敢再去接受他。
是我不敢吗?一个我做梦都想占为己有的人,如果他拉着我,要求我带着他去往天涯海角,浪迹天涯,永远不再过问这尘世间的一切,我会答应他吗?
我……一定……
微风轻轻地抚过我的脸颊,我觉得有些冷,思绪被风吹散,我裹紧了衣裳,走回屋子里,喝了口杯子里冒着蒸气的热茶。
已经是十一月了,城南的第三个冬天,又要来了。
老程在课堂上,微闭着眼睛,摇晃着脑袋,深情地朗读着作业里的诗句。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
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
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作业的题目是要求赏析这段文字。老程点到我的名字:“沐离,你对这段文字有什么见解啊?”
我念着自己写在作业本上的答案:“和风从南边吹来,吹在枣树的嫩芽上,作者运用这些文字,联想到母亲含辛茹苦地抚养儿子们长大,引出母亲的慈祥与善良……作为子女,他们为母亲的劳累而感到自责,与母亲的养育之恩相比,做再多的事情都无以回报。”
“嗯,回答得不错。”老程低着头看着课本,又抬起双眼,透过眼镜的上沿盯着我,“我们的确能感受到,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古人对于父母之恩的尊重。到了现在这个和平年代,大家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来报答父母,不要在心里想其他歪门邪道的心思。”
老程挥挥手示意我坐下,我不自觉地对号入座,认为老程是在说我。整个一节语文课,我不敢直视他那张饱经沧桑的脸。
不知从何时起,我觉得自己与小飞在一起的每个举动都会被一旁的闲人所议论,即使并没有人会这样做。那段时间,我很少去找小飞问自己不会的问题。可能我怕耽误他复习的时间,或者耽误我自己复习的时间,没错,我是开始变得自私起来。
有时候一整天看不见小飞说几句话。他的同桌商越一下课便会离开座位,要么去办公室,要么在走廊上和其他几个男生聊着天。经常看着小飞在下课的时候,孤零零地坐在那看着书,我也不敢上前去主动找他,生怕影响了他,毕竟上一次的模拟测试,对他的打击很大。
临近他的生日,我送给了他一本书,书名是《摆渡人》。我并没有看过这本书,只是觉得封面上写的一行小字很吸引我。
“如果我真的存在,也是因为你需要我。”
他感到很开心,给了我一个拥抱,我感到浑身一颤,那是一种很熟悉,却又很陌生的感觉。我对他说道:“生日快乐!”四个字从我口中说出,显得却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寒风吹得越来越凶,教室里开着空调 ,窗户上结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高三似乎没有过多的课外活动,元旦晚会也是每个班简单随意地组织一下,开个班会,或是放个电影什么的。
小飞告诉我说,十二月三十一号的晚上他的发小约了他出去玩,可能陪不了我了。虽然我并没有指望他会陪我。
那个晚上,学校里的阶梯教室亮着灯,我带着作业,走进阶梯教室里。教室里人不多,老姐和伊泽坐在靠窗的地方安静地看着书,我没有想去打扰他们,找了个离他们很远的角落,戴上耳机,坐了下来,听着纯音乐,拿起笔,机械式地刷着已经做了好多遍的同类型复习试题。
下课铃打响,母亲站在阶梯教室门口,拿着一把伞。我感到有些惊讶,急忙收拾好书包,迈着小碎步跑了过去,母亲帮我拎着书包,笑着责怪我道:“今天怎么没带伞啊?外面雪下了厚厚一层。”
老姐走了过来,喊了声“舅妈好”,伊泽跟着喊了声“阿姨好。”伊泽打开自己的大伞,老姐抱着他的胳膊,躲在他的伞下。四个人走到校门口,母亲笑着对门卫大爷挥着手:“突然就下雪了,来帮孩子送个伞。”
我跟着母亲,哆哆嗦嗦地回到温暖的家中,洗了个澡。暖气开着,我光着上身,躲在被窝里,无聊地翻开手机,问道小飞:“在外面玩,带伞了吗?”
“没事儿,我刚刚已经到家了。”
“赶紧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吧。”
“今晚你能够出来吗?”
“啊?都十点多了,我爸妈都睡着了,这么晚出去干嘛?”
“那不出来就算了。”
“我还没说自己不出去呢。”
“那十一点钟,有时间的话,在小区后面的公园里等我。”
我穿好衣服,披上自己的红色羽绒服,父亲问我这么晚了,到哪儿去?
“嗯……我刚刚上自习的时候有本书借给老姐了,我现在到她家去拿,明天早上我还要用的。”
“明天再去不行吗?外面雪下的那么大。”
“明天她有事儿,必须现在去。”我编着逻辑糟糕的谎话。父亲同意了让我出去,不过要早早地回来。
我穿好鞋子,戴上帽子,顺手拿起靠在门口的红色雨伞。临走前,我想起了什么,轻声地走回房间,打开床头柜,拿出那根被我解开的红色绳子,它已经在那躺了快两个月了,我注视着它,小心地把它装在了上衣口袋里。带好钥匙,我轻轻地推上了门。
在楼道的窗口里望着外面,大雪纷飞,昏黄的路灯下能够看见雪花缓慢飘落的轨迹,整个世界仿佛被镶嵌在了白色的童话里。
我打开红色的伞,艰难地行走在这漫天飞雪的世界里。每一步都深深地陷在雪中。我回头望着自己的足迹,一串清晰的脚印刻在身后,被大雪渐渐盖住。走过昏黄的路灯,我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雪地上,显得是那么的孤独与冷清。
周围早已空无一人,我拖着身子向前走着,快到公园的时候,我看见远方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双手插在口袋里,身后背着一架小提琴,站在路灯下。我凭着直觉,认为是他,大喊着他的名字:“莫!铃!飞!”
“沐!离!”他挥着手,回应着我,声音喊得很大,一直在耳边回荡着。
我收起伞,扔下自己的帽子,没有任何顾虑地跑了过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扑在他的怀里,是的,这次是我扑在了他的怀里。眼泪夺眶而出,伞被我扔在了一旁,口袋里的红绳跳出来,掉落在雪地上。我死死地用双手勒住他的胸口,嘴里呼出大口大口的白色蒸汽。昏黄的路灯下,我们相拥在一起,白色的雪花盖在我们的头顶上。我有很多的话想对他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我多么渴望呆在一个安全的角落,他唤我时,我随时都能过去。
我擦去公园长椅上的雪花,他坐下来,拿出自己的小提琴,坐在我的怀里。我左手搂着他的腰,右手撑起伞来,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
“我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在你面前为你演奏过。”他转过头来对我笑了笑,那一瞬间,我和他之间只有几公分的距离,我安静地呼吸着他呼吸的空气。时间仿佛突然静止,他低着双眼看着我的嘴唇,我盯着他那双微蓝的眸子,他看了看我的眼睛,我们对视了片刻,我犹豫了,他也犹豫了。他缓缓地转过脸去,把琴架在了脖子上。
我一把握住他那暴露在空气中冰冷的小手。
“没事儿,不冷!”他小声说道。
我在一旁微闭着双眼,认真地感受着他的温度,舒缓的琴声响起,滚烫的泪水从我的眼角流出,琴声诉说着我们之间的心事。我看见前方一片火红的枫叶林,我骑着白色的自行车,他坐在我的车后,我们从铺满落叶的小径上缓缓驶过,枫叶沙沙作响,他在后面抱着我,我们开怀大笑着,无忧无虑。我看见一片蔚蓝色的大海,夕阳西下,海鸥从我们身边飞过,海风抚过我的脸颊,我牵着他的手,从沙滩上一步一步地走过,身后留下两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琴声在我的心间流淌着,像一条延绵不绝的小溪,洗刷着我那世俗的灵魂。昏黄的路灯,满天飞舞的雪花,一把红色的伞,两个人坐在一起,琴声在身边回荡着,那个夜晚,整个世界只属于我们两个人。
我也不知道他演奏了多久,我只希望时间能流的慢一些,让那一刻定格成永远。
琴声渐渐地小了,他放下了手中的琴,我睁开模糊的双眼望着他,他也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
我用袖口帮他擦着眼泪:“这一阵子,学习压力那么大,我们已经好久没有深聊过了。别哭了,整天就知道哭鼻子,有什么好哭的。”
“嗯。”他把琴放回了琴袋里,在路边捡了一根短树枝,蹲在地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年”字。
我和他系上了手绳,两只系着手绳的手紧紧十指相扣在一起。他和我从“年”字上,一前一后跨了过去。
“这就叫做跨年。”他噙着眼泪对我笑着,“今晚你陪我从去年来到了今年。”
“嗯……今年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
“一定会的。”他傻笑起来,就好像他真的看到了所有美好的结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