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会下了好几天的雪。小区门口的两棵松树已经成了两棵大冰雕,像两位守卫一样屹立在那。路面显得格外的湿滑,积雪堆在路面上被挤压成厚厚的一层冰,从上面踩过去一不小心就会滑倒。环卫工人,交警与一些自发的居民拿着铁锹在大马路上铲雪。过往的车辆也行驶得特别慢。天空是阴沉沉的灰白色,偶尔树上的雪块掉落下来,啪的一声在地上砸出一团白色的凸起的球。
父亲在我的书包后面塞上了一把雨伞,但我在下雪的时候一般只带着帽子。抖一抖晃一晃雪花便会从身上掉落。那把深蓝色的雨伞无论晴天雨天一直背在我身上背着。父亲常说:“***教导我们,晴带雨伞,饱带干粮。”
下午我走在去学校的路上,伸出手来接住一粒雪花,仔细地看着它的模样。原来雪花真的是六边形的。只是它受不住我手掌心的温度,几秒钟的时间便融化成了一滴水。
我听见身后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有人在大声喊着我的名字。我刚一回头,啪的一声,我连人都没看清,一坨大雪球直接盖在了我的脸上,脸上顿时觉得拔凉拔凉的,每个汗毛孔都像是要被冰封了起来。我僵硬着表情,用力的甩着头,用手抹去脸上的雪。我看见莫铃飞正蹲在那看着狼狈的我,笑的合不拢嘴。我也随手抓起停靠在路边的车上的雪向他扔去。两个人就这样在上学的路上边追逐边打起雪仗来。从没有什么车辆的马路上横穿过去,一直跑到校园门口。门卫老大爷把我们两个拦了下来,我和小飞气喘吁吁,互相看着对方哈哈大笑着。老大爷告诫我们不要在雪天里嬉戏打闹,不然很危险,出事了可是不得了的。大爷的话在我俩的脑海中左耳进右耳出。我俩一直追逐着跑进教学楼,互相帮对方抖掉满身的白雪。
“你知道我们两个刚刚发生了什么嘛?”小飞嘴里呼出大口的热气,一脸不正经的表情看着我。
“一路打雪仗,还被门口的老头教育了。”
“你没发现,我们两个在雪地里一路走到白头了吗?”他大笑着,给了我一记摸头杀,胡乱地揉着我被雪盖住的头发,帮我抖掉上面的雪花。
“呸!谁要跟你到白头啊?”我假装一脸的嫌弃,心里其实早已乐开了花。我也做出同样的动作伸出一只手揉着他的头发,毕竟我比他高好几公分呢。
跑了那么一段的路,身上有些热,透过毛衣都能感觉到自己流汗了。冬天流汗是一件特别难受的事情。双手被冻到几乎已经失去了直觉,凉气渗入骨髓,竟然有些微微发烫。两只手红扑扑的,放在嘴边大口大口地向手心呼出热气,似乎觉得好了很多。
我和小飞两人一前一后踏入教室的门,何莫一脸怪异的眼光看着我:“你和小飞你们两个刚刚干什么去的,跟洗过头了一样。”
“被雪淋的,忘记带雨伞了。”
“继续吹牛,忘带伞了那你书包侧面装的那是啥?”
我尴尬的笑了笑:“我是忘记了我竟然还带着雨伞。”
班级的走廊上走过一位衣着怪异的中年男子。室外温度都已经零下五六度了,他却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披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棕色皮外衣,带着一副墨镜。他转过头眼神怪异地看了一眼正在教室里拿着纸巾擦去身上雪水的我,我也有些恐惧地看了他一眼,墨镜遮住了他的眼镜,却无法遮住他脸颊上流出的眼泪。我推了推何莫:“门外刚刚走过去的那个男人好恐怖啊。是哪个学生家长吗,还是哪个老师啊?”
“管他呢,估计又是隔壁班谁犯错误被老王叫家长了,很正常。学校里正常上课时间内外人进出都是要在门卫那签字的。别想那么多吧。虽然我也觉得那个男人穿着很诡异。奇怪的事情多了去了。”
“比如?”
“比如你的猪脑子,自己带了雨伞还会忘记打伞。够不够奇怪?”
上课铃打响了,班主任拿着课本从前门一本正经地走进来。班长喊到:“起立!”
程老师鞠了个躬:“同学们好!”
全班同学站起来:“老师好!”
像这样常规的礼仪每节课之前都得做一遍。和往常一样,程老师每节课前都会找人起来背书。这次无独有偶地抽到了我:“沐离,站起来把《短歌行》背一遍。”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我背的很流利,程老师点了点头,示意我坐下。接着他又点到了小飞:“莫铃飞,下一篇《归园田居(其一)》,站起来背诵一下。”
坐在第三组的我看着坐在第一组的小飞,距离大约有四五米远。他也很轻松的背完了。
程老师一脸笑嘻嘻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点你们两个起来背书吗?”
小飞腼腆的将手放在鼻子前,他的脸又红了起来:“不知道。”
“我今天上班的时候走到校门口,看你们两个被门卫老大爷批评了吧?”
我脸红起来,程老师也看向我:“沐离,你也给我站起来。你给我说说外面雪下的那么大,路那么滑。你们两个追逐打闹跑那么快要是摔倒出事情了怎么办?”
我和小飞一言不发。像极了小区门口屹立的那两棵松树,动作一模一样,像雕塑一样动都不动地站着。
我听见何莫在我身边小声嘀咕着:“雪下那么大,学校为什么就不能放假呢?”
程老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连串关于校园安全的重要性,还举了几个“生动形象”的例子。有多生动形象呢?就是那种让你听了都会觉得有些吓人,连门都不敢出的例子。让你有种觉得一出门就会被大货车撞到碾得连渣都不剩。毕竟真的在校园里出了事故,作为老师也是要负很大责任的。
晚上晚自习放学后,雪下得小了些。透过路灯微黄的灯光看着天空中飘舞着的雪,我竟觉得有些凄凉与孤独。我和小飞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把上课时何莫小声嘀咕的话学给了小飞听:“雪下那么大,学校为什么就不能放假呢?”
“是啊!就是想让我们天天上课,管得那么严干什么?”
“你害怕被老师批评吗?”
“没有啊,我就是不想出丑而已。”
“真的吗?反正我作为一个学渣被批评习惯了,我不在乎什么。”
“好吧,我是有点害怕被老师批评。”
我从他的语气中明白了,他似乎从小就是在掌声与赞美中长大的,受不得半点的委屈与责怪。“若是你为了……”我准备说下去的词是爱情,但我把话在脑海中思考了一遍,想着这么直白的问他或许会让他过于敏感。最终还是将爱情改成了亲情。
“若是你为了亲情,你会选择忍受别人的冷嘲热讽去保护那份情感吗?”
他思考了许久,始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寒风呼呼地吹过脸颊,吹散从嘴里刚刚呼出的热气,气氛显得有些尴尬。伊泽走在我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气氛又温热起来。
“沐离,老程今天在办公室问我要不要在学期末再出一期黑板报。我说我来找你商量商量,毕竟你才是主编。”
“嗯……没事可以出一期吧,换换风格也挺不错。”我看着小飞的表情,他的表情渐渐地缓和开来。
我们三个人走在一起聊着一些闲话,走到小区门口准备分别的时候我说到:“今晚咱仨一起走到白头咯!”
伊泽笑着看着我说到:“你往右走,我和莫铃飞向左拐还能再走一会呢。”他那软乎乎的脸蛋看上去真的让人都想忍不住上前捏两下。前一段时间学校组织体测,一米八二的他体重只有110斤,瘦高瘦高的他自称自己的脸蛋叫做婴儿肥。我们更喜欢说他长着一张娃娃脸。蠢萌蠢萌的样子,很讨女孩子喜欢。
那一周的周末我准备好了对于新一期黑板报的策划。伊泽帮我画画,我负责写字。周日晚上的晚自习程老师看见了新一期更新的板报,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