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沿着看不到尽头的雪道下山,辰月在前面领路,左行右转间,眼前的视野终于开阔起来,只见山脚处,白茫茫的雪从这里断开,仿佛是清水与沙河的交界点,这边洁净无垠,那岸浑浊不堪。雪水本应纯净,却被露骨的泥土污染,被脏尘践踏,一眼望去,脏水淤泥,让人根本生不出行过去的想法。更难受的是,远远望去,地上不见一丝洁白,只有房屋模样的建筑上,才堪堪几星白意。
“这是……?”
辗迟看着如此夸张变化,心中难免吃惊。他不是没见过积雪初融时,满地污痕的样子,但像这样大范围的污浊,真是涨了见识。
“弋痕夕老师,元炁反应在那里!”辰月纤手一指,大家忙顺着她的方向看去。
大概百米外,在那片污浊中,有一块巨大的石碑倔强地竖着。石碑下,紧紧偎着与它差不多宽、只有一半高的石头。石的上半部分将碑托起,以至于他们还能看到碑上的点点洁白。石碑说不清有多宽,却排了两个红色的字……看不清。
镇子上方黑云浓浓,天太暗了。
这里的雪纷纷扬扬,落在这头的是雪,那边的简直是污泥。
“我们先过去。”弋痕夕不作犹豫,率先踏出步子,“那里就是辰月说的信筒的地方,我们得找到它。”
老师既然已经走过去,学生们又怎么会在原地嫌弃前路,三个人顿时跟上,不出十步,众人的鞋底都覆了层厚实的泥浆,越往前,泥浆便多往上爬几分,等走到石碑前,鞋子全然不能看了。
辰月的鞋子本就是露出罗袜的样式,一趟下来,脚被浸透的袜子粘着,她不好受地皱皱眉头,却一声不吭地蹲下,手指轻点,不一会儿,一个小小的信筒便从脏雪里钻出来,被她用随身的帕子接住。
辰月仔细地擦拭着信筒,再拿到众人面前时,已经变得干干净净,被她捧在掌心。
就势一看,弋痕夕之前的猜测便得到了确切的证实:原本竹制的筒身已经褪为无色,接近启封的部分开着一道道裂痕,在底部,隐约可见绿色墨迹的侠岚印记。这的确是破阵统领时候的信筒样式——天净沙统领上任后,玖宫岭信筒就已经改为薄铜鹰羽的铜制信筒,毕竟这种信筒更容易留住元炁。
“这信筒却是个旧物,现在风雪太大,筒身又有损坏。辰月,你探知一下,将里面的内容告诉我们。”
辰月轻轻嗯了一声,信筒握在手里,探知阵式便一点点拓展到信筒上。
辰月闭着眼睛,片刻,长长的睫毛上白雪便成了堆积的浮云,她一字一句地将看到的内容讲出声:“云……云韬病终……望破阵……知传于扶桑……”说出了一遍,她便再三确认着信中的内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出现,辰月诧异地睁开双眼。
云韬病终,望破阵知,传于扶桑。
这一句话太熟悉了——“这、这这这不就是山鬼谣老师的那一段记忆吗?!”
辗迟可是清楚地记得,当时饺子馆里,山鬼谣把这段记忆细细讲给了他们听,而且在钧天殿,他放出自己的记忆时,可是又重复了一遍!
“不会错的,是这个!原来那段记忆发生在这里!”千钧顿时将少年与扶桑守护者想到了一处,但考虑到桃源山时的状况,心中不免仍存着疑虑。“那个侠岚……果真是在帮我们?”
“至少,他没有恶意。”辰月垂着眸,轻声开口。其实,如果不是这段记忆,辰月此时站在这里,心中万分忐忑。
这一路上,辰月都很少说话,一有功夫便不停地为大家探知前路和方向,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弋痕夕却是把她的一举一动收在眼里。弋痕夕知道,辰月的压力很大。一路赶来,他也发现了天净沙统领给他们看过的地图与实际的出入——统领还原的并不算是现在的线路,而该是根据那封信指出的位置。但这几天风雪肆虐,来时的山景全然看不出了,他们又取的最短距离,又谈什么向着地图上的指示走呢?此行偏路途遥远,辰月作为为大家引路的金属性侠岚,只能牢记标志性的事物。莫说是她,弋痕夕心中想,若是云丹和山鬼谣,也不一定轻松。
——辰月,真的很优秀了。
“至少,现在我们知道没有找错地方,我们还在预计的位置。”弋痕夕拍拍辰月的肩膀,夸赞道,“辰月,好样的。”
“老师,您看这里。”
辗迟本来想看看石碑周围,刚迈过身对上镇子的入口,心中一惊,语气却沉下来。
这哪里还算是个人住的镇子!
只是在镇外浅望,便已经发现不对了。如果说,雪天无人愿意出门的话,这种天气下,怎么都该有灯光亮起。可顺着入镇的大道一眼望穿,黑暗,寂静,并且肮脏。雪覆盖了破败的建筑,被风吹落的,在地上汇成污秽的脏水淤泥;残留的,遮掩着房舍原本的形貌。似乎还可以有荒草和野猫溜过,这根本不像是住人的镇子啊!辗迟拧巴着脸回头去找石碑,只见千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碑上的雪擦掉了,赤红的两个朱字,覆上了一层将要化掉的绒絮,青谷。
这个镇子叫做青谷。
弋痕夕看了看天色,下了决定:“走,进去。”
这天,估计晚会儿的风雪会更大,还是先到镇子上,哪怕找一个遮挡,可以不再荒郊野外过夜也好。
“是。”
三人齐声应下,跟着老师向镇子里走去,显然也都是这么想的。
一进来,他们顿时觉得之前在外面对青谷的评价,实在没有夸张,辗迟甚至还有些觉得,太浅了。
……黑暗、寂静、肮脏?不,分明还不够。
走进来,才更加觉得镇子好像一座座荒坟堆砌的老墓地。一排排规矩的屋舍犹如墓碑,脚下的主干道犹如墓碑间勉强供人行走的泥泞。弋痕夕敏锐地发现,这里没有该有的声音。虽然现在冰天雪地北风刺骨,但却捕捉不到出来风雪以外的动静了。镇中的大道不知怎的,地上的厚雪硬是被压成了红褐色的脏冰,平整的好似被碾过,不停地浸着红泥样的脏水,有的地方勉强逃脱了冰的覆盖,但地表的泥土却翻上来,混成了镇外小路的模样。
辰月看着前路,心中难免起了几分抵触。侧头看两边,却看不清实物,她心念一动,脚下的探知阵式立马将几个人都收进去,让大家看到了积雪下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