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谙“喂,你走路不长眼睛啊?”
青山低头认真背着书,就被迎面匆匆跑来的人撞了个正着,他还没生气斥责一番,那人反倒先责怪起他来。
抬眸一看,原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叫花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也叫他看不出多大年岁来。
宋青山“是你撞了小生,怎能恶人先告状?古人云……”
景谙“小爷还有事,懒得听你的大道理。”
说完,用力推开挡住自己的青山,很快消失在人海里
青山见人都走了,也不想再与之计较,刚想继续找客栈,随手一摸别在腰间的钱袋,却怎么都没摸到,低头一看,腰间已是空空如也。饶是再如何愚笨,他也知,自己刚刚遇到了小贼。
再回头去寻,那还有人影。
那可是他进京赶考的所以盘缠,现在被人偷了去,该如何是好。
夕阳西下间,街市上早已空荡荡不复上时热闹光景,一长衫书生背着笈囊,蹲在小巷子里,面色微微有些发白,额际布满薄汗,红唇轻启,吐息急促,许是累的不轻。
他已是寻遍了琅城市集,都不见今日撞他之人的身影。怕是找不到人了。
景谙“喏,吃吧。”
忽然,一只白馒头出现在他眼前,他寻眼望去,赫然就是今日撞他的那小乞丐。
青山一把挥开他的手,激动的站起来。
宋青山“你还敢出现在小生面前,是不是你偷了小生的盘缠?快还与小生,那可是小生进京赶考的银子,丢不得。”
青山一激动,面色潮红,本就生的白白嫩嫩,这白玉染色,自是一番美景。
景谙“不吃就算了,饿死你得了。”
若不是看着他满大街寻了自己一天,怕是不会心软的给他馒头。这他番打扮,知晓是赶考的书生,身上不缺银子,可是这呆子到是第一个找他找了那么久的人。
见他不要,小乞丐转身就想走。没走两步,却被他拉住。
宋青山“请姑娘将盘缠还给小生。”
小乞丐惊,她蓬头垢面,说话又不似一般女子声线,他是怎知她是女子?
景谙“你怎么看出来的?”
宋青山“男子即便再如何瘦弱,也不会有如此纤细的手腕和腰肢。”
扶开遮眼的发丝,小乞丐缓了缓声线,再次将馒头递到他面前。
景谙“你的盘缠,吃与不吃?”
歪头看着青山,眼里满是戏谑。
闻之,青山眉心紧蹙,显是怒火中烧,却又极力忍耐。那憋气的模样逗笑了小乞丐,传来银银悦耳的笑声。
拿了许久也不见他接,小乞丐打算收回手,却在那一瞬,被他拿了去。放嘴边咬了一口。不再理会她,他蹲下身靠着墙,垂首细细吃着馒头。
景谙“喂,你就一直蹲这里吗?”
小乞丐本想一走了之,可看他孤零零一个人蹲墙角,又狠不下心来。
青山不理。
景谙“喂,你没银子,入夜肯定没地方安睡,跟我走吧,我大发慈悲的带你去个入睡的地方。”
青山还是不理,连头都未曾抬一下。
景谙“喂,呆子,你倒是说话啊,不答应的话,我就走了啊。若是被巡夜的更夫看见你在这里,是会被抓进大牢里的。”
青山还是不理,甚至别开了头。
景谙“呆子,我叫景谙,风景旧曾谙的景谙,你叫什么?”
青山回首,一眼便望进了那双仿若星幕的双眸里。
入夜微凉,漆黑的夜幕无星无月,一座破庙内燃起点点星火,有影投于墙上,成双摇曳。
景谙“这里虽破旧了点,但也能遮风避雨,你且先将就一晚。”
景谙指着一堆杂草,对跟在自己身后的青山说道。
青山倒也不嫌弃,将笈囊放在墙边,便坐在草堆上,翻出书看了起来。
景谙见他如此,也不好打扰,只得坐在火堆旁,时不时拨弄一下火堆
景谙“我明日就将你银子还与你。”
不知何时看他读书看的入迷,景谙突然痴痴来了一句。惊扰了正用功的青山,抬眸疑惑的看向他。
直到撞入他清澈的眼里,她才惊觉自己说什么,堪堪收回自己的目光。
宋青山“已经用了,你拿什么给?”
景谙“再偷来与你便是……”
宋青山“胡闹,小生即便饿死,也不要你这脏物。”
青山气的不轻,她怎能如此轻贱他人又轻贱自己?!
景谙“可是你没盘缠了,如何进京赶考?你这么努力研读,弃之可惜。”
宋青山“现在知小生没盘缠了不能进京赶考了?那你又为何要顺手牵羊呢?”
景谙“文人果真如此尖酸刻薄。我作甚要管你死活。”
言罢景谙起身大步出了破庙。
四围静谧,长衫书生靠墙而坐,捧书夜读,庙外隐约有低泣传来,是真似假,分不真切。
是夜冗长,不得安眠。
翌日,当那女子拿着厚鼓鼓的钱袋递到他面前时,青山没有接,而是绕过她边走。他还要赶路进京呢,耽误不得。
景谙“你当真不要?”
青山只当听不见。
景谙“不要算了,好心当做驴肝肺!没有盘缠,我看你如何到京城!”
景谙已是有些气急败坏了,文人果真清高,即便饿死也不受嗟来之物。
青山已是跨出了破庙,身影渐渐远去。
景谙慢慢蹲下身,从她家破人亡成孤儿,四处流浪开始,她从未觉得如此委屈过。
景谙“凭什么瞧不起人,没有银子,就只能等着饿死!!管他银子如何得来,能填饱肚子不就行了吗?你以为我就愿意当乞丐,去偷去要吗?!”
景谙“我也只是想要活着啊……”
有什么浸湿了地面,她久久不愿起身。直到……一双布鞋出现在她眼前,她抬头看去,赫然又是那双眼。
宋青山“既然你偷了小生的盘缠,那就送小生到京城吧。”
景谙“你怎回来了?你,你不是走了吗?”
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哭花了的小脸,眼角还挂着泪珠欲坠未坠,朦胧着双眼痴痴看着自己。青山想,景谙此番模样,像一只呆呆的兔子。
宋青山“诚如你所言,没有银子,小生到不了京城。”
景谙“你……”
景谙一时未曾应过神来。不知他怎就突然改了主意。
宋青山“走吧,该赶路了。否则天黑该无处落脚了。”
她擦擦眼泪,应了声好。
景谙“不过,我们可以不用那么赶,我有法子……”
遂是,景谙去西集当掉了昨夜她一起偷来的玉佩,尔后买了头驴,同青山一起上路了。
这头老驴起初倔的很,根本不让人骑。还是景谙喂了它几次草,才变得温顺了些。
景谙“青山,你上去试试。”
宋青山“小生不要,怕摔断腿。”
景谙牵着驴绳,不让它乱动,再次拍拍驴背。
景谙“你坐上去,我替你牵着,你还可看会儿书呢。”
最终,在景谙的坚持下,青山还是慢吞吞坐上了驴背。
景谙牵的很稳,青山这才放下心好好研习。
她牵着驴走了许久,累的实在走不动了,抬眸看着驴背上背着笈囊看书的男子,可怜兮兮。
景谙“青山,我走不动了,该换我上去坐坐了吧?”
宋青山“这才走了多久,小生这里都还没有看完呢。”
景谙“待会儿在看吧,我真的走不动了,青山你快下来。”
见青山还是不动,景谙扔下驴绳就要去拽他下来。别看青山瘦瘦弱弱的,景谙愣是没拽动他分毫。
景谙“青山,我真的好累,你快下来。”
都这样说了,青山纹丝不动,气的景谙按住驴脖子拽住青山的长衫就要往上爬。
扰的青山再也无法静心看进去,抬臂一捞,便将她安置在了怀里,贴耳细语。
宋青山“嘘,安静些,累了就睡会儿。”
景谙脸立马变得绯红,头快缩进脖子里。
景谙“男女授受不亲,你,你……”
宋青山“你且宽心,我并未将你当做女子,若非你实在吵的我耳根子疼,我也不会如此。”
双手绕过她将她圈在怀里,继续看书。坐了那么久的驴,他已经基本掌握骑驴的要诀了
是呀,哪有这般不修边幅的女子……
青山绿水,古道西风,原本独自前行的路上突然多出一人,竟是比以往惬意不少。
景谙“青山,我们还要多久才可到凉州?”
宋青山“按现在的脚程,怎么也要十几日吧。”
景谙“还要那么久啊……”
宋青山“景姑娘,即便你现下后悔,也回不了琅城了。”
景谙“不回琅城,我还要送青山去赶考呢。”
宋青山“之后呢?”
景谙“什么……之后?”
宋青山“送我赶考之后呢?”
景谙一时无言,侧首怔怔看着驴背上认真翻看书页的书生。
是啊,之后呢……
景谙眸光黯淡了下去,她怎就忘记了,总有一天,会告别的啊……
宋青山“景姑娘?景姑娘?”
景谙“啊?”
宋青山“你在想什么呢?”
景谙“没,没想什么,只是在想凉州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看着眼前笑的没心没肺的女子,她还在喋喋不休,此刻,青山却不觉得她吵。
那头老驴,终是在行了半月有余后,累死在途中。景谙本想死了就烤来吃了。
奈何她与青山皆不会杀驴,只能作罢。
景谙“好可惜,白花花的银子就躺在那里,却拿不走。”
宋青山“也驮你我二人这般久,就给它留个全尸吧。”
景谙“也对,那就依青山所言吧。”
宋青山“快些走吧,再走两日就到凉州了。”
景谙“总算到人多的地儿了。”
这一些日子以来,她与青山风餐露宿,都快没个人样了,带的干粮也所剩无多。
临靠京城的凉州,果然是比琅城繁华热闹许多。这里的书香卷气,让原本累的气喘吁吁的青山一下来了精神。
景谙“走不动了走不动了,青山,我不要再走了。”
景谙拽住青山的衣袖,蹲在地上不愿起来。
宋青山“你呀,少了驴就累成这番模样,当是惰性了不少。”
青山无奈,还是强行将她拽了起来。
宋青山“再累也要找个歇脚的地方才好歇息。”
景谙“去哪儿?”
宋青山“当然是去找客栈了。”
景谙“客栈?咱们已经没有闲钱去住客栈了,青山,你怎累的都说胡话了,还是找破庙将就一下好了。”
闻之,青山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笑意。
宋青山“到了这里,无需再去破庙了。天下文豪聚集之地的凉州,自有文人挣银子的法子。”
说着,上下打量了下景谙,眉眼更为柔和,嗓音靡靡,竟有几分缱绻的意味。
宋青山“你也需好好梳洗一番了,总是这样,可不行呢。”
景谙一愣,旋即脸颊染上胭脂,垂首不让他瞧去了自己的窘态。
景谙“那,那快些走吧。”
尔后,青山在包子铺买了两馒头,将景谙安置在一处绿茵之下,让她在这里等自己回来,便翩然离去。
景谙边吃馒头边等青山,正当她看不远处的客栈里有人在吃烧鸭流口水时,自己面前被丢了两个铜板。
回神看去,那人已姗姗远去。看来是将自己当成要饭的小叫花子了。看到铜板,景谙心里高兴,立即将铜板捡起来揣进怀里。
转眼夕阳西下,景谙已经在这里等了四五个时辰了,还是不见青山回来,心里不觉有些焦急。
正当她左顾右盼时,突然瞥到那人浸着残阳余晖,闲庭信步的向自己走来。在不远处站定,染上红霞的面庞粲然一笑。
宋青山“久等了。”
景谙“我还以为你独自走了呢。”
委屈,但还是立即起身来到他身边。然后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几个铜钱,递到他面前。
景谙“你看,有人给我的铜板。”
又怕青山不信,认真的往他面前递了递。
景谙“这真的是别人给的,不是我去偷的,还有两个是我捡到的,起先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呢!”
那一刻,青山觉得,她似乎也并没有他看到得那么不堪。
是夜,窗外虫鸣不歇,窗内……争执不休。
虽说青山挣到了银子,但也没多到要两间房的地步,遂是现下,二人正在为谁睡床榻谁睡床下而你一言我一语的互不相让。
宋青山“银子是我挣到的,就该我睡床榻,你睡床下。”
青山坐在床榻上,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看的景谙咬牙。
景谙“我陪你走了那么远,你该让让我吧?怎如此不知感恩?”
景谙不服气,双手叉腰,面上凶神恶煞。
宋青山“你怎不说是因你偷了小生的盘缠,才心生愧疚的要送小生进京?女子果然都蛮不讲理!”
景谙“我才不是因为偷你银子愧疚才跟你来……”
景谙急着反驳,在意识到自己要说什么后急忙住嘴,方才那嚣张跋扈的模样顿时焉了下去,转身去木柜里抱床被子放地上铺好。
景谙“算了算了,小爷我大度,你要睡就睡,不跟你争了。”
说着就躺下,裹着半边被子背对青山。屋内烛火荧荧,青山看着地上小小的一团,已然起不起看书的心思,看了良久。
宋青山“景谙,上来吧,地上凉。”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全名,却无人应他,地上的人儿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不答。青山也不恼,起身下榻,来到景谙身边,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半边侧颜,几缕发丝遮挡,让他瞧不真切。
眼眸紧闭,吐息平缓,原是已然入睡。当真是没心没肺,那么快就能安眠。
轻轻叹息一声,青山俯身将她抱起,放上床榻。
宋青山“看你可怜,这床榻便让与你了。”
一室静谧,屋内灯火通明,伴着虫鸣低吟,那书生独坐桌前,捧书认真细读,偶轻点几下头。
翌日,景谙醒时,就见自己躺着床榻上,还微微惊讶了一番,四下逡巡,才看到趴桌上拿着书睡着了的青山。
景谙“呆子。”(小声)
很快店小二打好水上来,吵醒了睡得正香的青山,见青山看向自己。
店小二“客官,楼下有位姑娘找。”
正在洗脸的景谙手一顿,悄悄别头看他。
#宋青山“姑娘?是不是找错人了?小生不认识什么姑娘。”
见青山都满脸疑惑,景谙回头又继续动作起来。
店小二“没错,那姑娘说的就是这间房的公子,公子下去看看便知晓了。”
小二说完,也不多停留,关门离开。
#宋青山“景姑娘,你收拾收拾下来,小生先下去看看。”
回过身,青山已经离开。再回头看看铜镜里,是一张还算清秀的小脸,只是皮肤不如那些养在闺中的小姐那般白皙,小嘴有些干裂,一双眼睛到是炯炯有神。
她也懒得梳理三千青丝了,拿上东西就急匆匆下楼。只是刚到转角处,一眼便看见楼下大厅里坐着相谈盛欢的二人。
青山对面的女子,一看便是大家闺秀,出生名门,骨子里都带有香气。景谙顿住步子,不敢再走一步。
青山的眼,一直是清澈的,眼里只放的下那些名人酸腐的文章,可如今看来,青山的眼虽一如既往的清澈,又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直到身后有人催促,景谙才应过神来,她挡住别人下楼了。无法,她只能下去。
尔后,她便听得一句。
#宋青山“隐隐,这是景姑娘。”
隐隐,这是景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