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旧伤

这么稀松平常的话题都能被边伯贤不厌其烦的玩出花样，时欢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她试图摆出咨询师的架子，往前微微倾身，就猝不及防被边少爷掺着糖块似的笑容晃乱了眼，罩霜的眉目一秒冰层裂开，只能头疼的蹙起眉，指骨蜷起，带着警告意味的在桌面上轻叩两声：“边伯贤，我是你的咨询师。”

言下之意，我不是你乱撩的人。

谁知这人儿是真不清楚还是根本不在意，单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颇有闲情逸致的盯着时欢看：“嗯，我挺喜欢咨询师。”一顿，他正正经经的补上一句：“特别是姓时的。”

……这小子也太会惹桃花了。

被心里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时欢掩饰尴尬似的往四周乱瞟，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耳边就响起边伯贤若无其事的声音：“时小姐，我给你讲讲我的高中生活吧。”

虽是问句，可语气却平铺直述得不容人质疑。

时欢一愣，暗自纳闷着她之前无论用了多少种方法，都没能让这少爷张开嘴说出他的过去，现在，她都快熬不住放弃了，他……他却愿意说了？

疑惑归疑惑，时欢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立马摒除杂乱无章的思绪，清空脑子，毕恭毕敬的准备迎接边少爷的“金玉良言。”

“这么说吧。”边伯贤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靠椅里，远远看去就一没骨头的懒猫，现在，这只“懒猫”斟酌了一下措辞，慢慢悠悠的开口说：“我高中绝大多数时间是用在转学的路上，不断从这儿跳到别处，我估摸着我要是个员工，还真没哪家公司愿意收我这个致力于跳槽的。”

说着，他自顾自的笑了一声。

“我高一那年，人还在国外，家里就顺出了我几个哥哥你争我斗谋权篡位的大戏，其实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不过那时老爷子身体还康健，所以倒没什么大风大浪。”边伯贤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脸上挂起一个薄薄的假笑，继续说：“说起来那场戏可真精彩，精彩到我这个和争权夺利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被逼着回来。”

时欢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我记得我母亲对我说，在这个家里要以忍让为重，我们母子活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话音陡然一转，边伯贤朝时欢看过来，无害的弯起那双下垂眼：“时小姐知道什么叫做如履薄冰吗？”

当然知道，可直觉告诉时欢，她现在要做的不是回答，而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当个默默倾听的空匣子。

果然，也没等她开口，边伯贤自个接了下去：“是新年那一晚，雪下的挺大，其他姓边的人都有资格坐在大厅里吃年夜饭，而我和我母亲只能去佣人那儿，求他们赏给我们一点吃的。”边伯贤嘴角还残留着笑意，眼底却剜了一刃针尖及肤的冷漠，“说来挺可笑，我姓边，我母亲不是小三，我也不是什么狗血的私生子，却不配和我有着血缘关系的至亲们同坐一堂，连奢望吃个馒头都要看人脸色，佣人都仗势得厉害，我几个哥哥看我不顺眼，所以他们手底下的狗也跟着朝人乱吠，这倒提醒我会永远记得，我和我母亲是怎样躲在狭窄的杂物间里分食一碗馊饭，是怎样在雪地里被我几个亲爱的哥哥，从楼上窗台推了一整车的雪砸在我们身上，那时我抬头去看他们，不过雪糊住眼，看倒没看清，但他们开心的大笑声我想我会终身难忘。”

边伯贤语气毫无波动，似乎他所说的一切和他自己分毫无关，那张漂亮的脸上依旧带着如沐春风的浅笑，像一张玻璃糖纸，理应脆弱不堪，可他……却硬生生用这层甜把自己缚住，缚得严丝合缝，然后微笑，眼眉低垂而温顺，云淡风轻的挖着自己的伤疤，直至再次渗血结痂。

时欢完全轻松不起来，纵然面前的人神情有多轻松，她试图在边伯贤的话中寻找契机，从而尝试与其建立情感上的沟通联系，可她发现，边伯贤把自己裹得太过密不通风，她靠不进，只能看着边伯贤一直带笑，一直。

“你是不是以为这是个狗血的逆袭故事？或者觉得在这么惨的情况下，我会反抗？”

边伯贤突然问，倾前，随手把时欢身前的诊单拿过来，撕了一张空白的，然后对折，指尖在上面压出一道细细的褶皱，“可惜我没有，我母亲是个懦弱的女性，她从小给我灌输忍道无敌的思想，所以，就算她被泼了一晚上的雪，第二天躺在床上虚弱高烧时，也还是不允许我去替她抱不平，哈，你看，她多善良？病的快死了都还是要我求全，却从来不去想我们有多委屈。”

委屈求全这个词，或许本来就有两层释义。

时欢沉默无言的看他。

心里微微疼起来。

他继续说：“但我可以不去争，不去抢，就算是被流放到国外，只要能让我母亲安心，我都无所谓，我没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志向，原本，我也只想早日从边家出户，自力更生照顾我唯一的亲人，别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有我母亲，她懦弱善良的纵然可欺，却还是我最重要的念想。”

“我母亲在边家的地位低下，甚至连他们养的宠物犬都不如，可到底她还是生下了我，虽然我从出生到现在被冷眼以待，被唾弃，被嘲笑，被针对……”边伯贤把纸叠起，鼓起来的角尖弧度锋利，他指腹被划过一下，声响细微，“无论怎样我都可以忍，毕竟从小接受我母亲那一套思想，想不忍都难。我可以接受我在边家不尽人意的前十五年——”

他顿在那里，脸上虚假的笑意倏地散了大半，残存的一点封蜡般凝固在脸上，乌黑的眼明灭交杂，像一盏风里长灯，被耄耋老者青筋盘虬的手颤巍巍提着，稍有不慎便摔得粉身碎骨。

“可第十六年，我母亲死了。”

这章写的心里很堵很难受，我这个作者也好心疼我们小少爷啊，话说我是当亲妈还是后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