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说实话，猛然见到被自己点名进来的人时，程忆还是猝不及防的一愣。

面前的少年戴一顶黑色鸭舌帽，似是想保持低调，可浑身上下透出的生人勿近的气息倒张扬的清清楚楚，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程忆蹙眉，这么嚣张……真是个打杂的？

可下一秒——

只趁她眨个眼的功夫，面前少年却像换了个人似的，气质从满满的高岭之花脱胎换骨成沾着一点温顺的乖巧，整个人都褪了层铁色森冷的盔甲壳，展露出一点似真似假的柔软，还很有礼貌的抬手，微微掀起帽沿，破出一双从长睫覆片蜿蜒至尾端的漂亮眼睛——黑得发亮的瞳底漫着一滩水，礁石做底，清凌凌的淌着光，程忆没留神已经不由自主的陷了进去，脑子里紧跟着胡思乱想起来，——仿佛，仿佛连星星都没有这人的眼睛亮。

芜杂的思绪被助理轻声打断：“忆姐，忆姐？”

倏地回过神。

少年仍规规矩矩的站着，腕子细瘦，白皙的手软软搭在书包带子上，干净的跟只小绵羊似的。

什么冷漠，寡淡……一瞬间无影无踪。

虽然她还没看到全脸，但只当少年害羞，也没多在意。

刚才，那摄人的气场，估计是她瞧错了吧。

“你知道我叫你来是干什么的吗？”程忆挑起修剪精致的眉，调整好情绪，不咸不淡的发问。

少年似乎被震了一下，嘴唇微微翕动起来，随即小心翼翼的抬眼，飞快朝助理的方向瞥过去，怯而不安的样子。

看来倒真是个单纯的，心思这么浅，自家助理哄两句，就换回了这小少年的信任，程忆满意的眯起眼，这走向好的不得了。

他半晌才小声的回：“不知道。”

不知道？

程忆染着烈红的指甲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在扶手上，她这几天太过顺风顺水，人一火，精气神都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现在不止眼角眉梢，全身每一个地方都洋溢着令人反感的骄矜得意，偏本人无比享受这种氛围，闲杂人等安排了一批又一批，鞍前马后的伺候这位祖宗——跟慈禧老佛爷上身似的。

哦，不好意思，不该用市侩的粗横玷污老佛爷。

当下为了和少年拉近关系，程忆硬是扯下脸皮，腮帮子绷得紧，却还试图露出个“温柔无害”的笑容，嘴角往上挑了一挑，弧度堪堪牵到一半，便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再演不下去，最后凝结成一个僵硬的假笑。

看的人实在是心累。

“小弟弟，知道什么就说，你肯定不是无缘无故就从白清那边过来的。”程忆一边诱哄，一边观察着少年的面部表情，“是在那边受委屈了吧？”

少年惊弓之鸟般惶惑的抬眼，忐忑不定的陷入思考，过了会才又慢慢开口：“我看到了……她们要赶我走……让我辞职，可我还要养妹妹……我……我不能丢掉这份工作……”一顿，他喉咙里溢出细细的哭腔，似乎遭到了极大的打击，“我已经保证了好多次我不会说出去，但她们还是不信……我没办法……我只想不丢掉工作……我……我还要养妹妹……”

如果说原先还存疑，现在程忆就毫不犹豫的相信了十分，一个看到老板秘密被勒令辞职走投无路的人，想当然只能急病乱投医，迫切需要找个恩人救他留下来，而能施以援手的人，就是她程忆。

头戴一顶救世主高帽的人很满意自己对少年的诱导，接下来就好办的多，既然嘴都撬开了一点，那就继续，直到露个大豁子，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抖出来，才是她想要的。

“小弟弟，你来我这就是信任我，我当然不能辜负你的信任，但你也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才能好好帮你，对不对？”

这等温柔的循循善诱对正处在窘境里的少年自然毫无抵抗力。

他怯懦的低头，想了想。

须臾，似乎不再挣扎，带着一点俱意的轻轻开口：“我……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