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可纷争的帷幕还没有拉上。
父皇停灵后的最后一天,有的人笑,有的人哭。
那些鲜活的生命在侍卫的按压下失去了声息,缓缓合上的棺材板盖定了她们的命运——成威帝的陪葬。
浩浩荡荡的送灵队伍一直从乾清宫延伸出玄武门。我坐在高堂之上,也学着母后一般的冷漠,身侧是子衣,她自愿请命来给我当丫鬟。
纵使她并不适合当丫鬟。
子衣你们几个,愣在那干什么呢!还不快去端茶倒水!
子衣双手插着腰,尽心尽力地使着自己丫鬟老大的权利。
我扶了扶额,这样下去,子衣早晚得栽。
沈钰行了,你以后多跟椿璎学学,别老是咋咋呼呼的。
椿璎是当年外祖父安插在宫里的眼线,蛰伏了十年,就只是为了在今日扶持我。
子衣椿璎姐姐。
子衣笑嘻嘻地拉着椿璎的手臂,一张笑脸像是吃了糖似的满是蜜。
椿璎笑了笑,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道:
椿璎好啦,娘娘就别这么斥她了,她才十五。
我噘了嘴,私下里也像个小孩子似的和她们怄气。
沈钰十五,像她这个样子,我十五都能骑马猎虎了。
子衣不服气,昂起头就说:
子衣这有何难,我也能!
我拂袖笑了笑,小声提醒她:
沈钰还记得上次北山的比试吗?
可怜的子衣再一次想起了那年春日下被子钦支配的恐惧,连忙摇摇头,跑过来攀着我的手臂,道:
子衣北山……那次是失误,失误!不然怎么会让子钦那个傻蛋儿占了上风。
沈钰不是你被毛毛虫攀了手然后吓得一天都不敢出门,所以才落第了吗?
我微笑着望着她,一脸的和善。
子衣哼了一声,赌气似的甩开我的手,自个儿坐上马车去了。
椿璎无奈地摇摇头,回过身来道:
椿璎娘娘,该走了。
鸾轿软榻,悲鼓钟鸣,我掀起窗上的一串珠帘,望了望这京都的繁华光景。可惜如今是皇帝的丧日,家家不许挂红放红灯,也有了宵禁,因此失了几分喜色。
也不知行了多久,这浩浩荡荡的白色队伍才缓缓停下,沿路早已设好了接待的地方,也有人第一时间送来了热乎的早膳。
无非是一点清粥和小菜。
我拿起了玉箸儿,正要小呷一口清粥,可转眼又看见轿内有个服侍的小宫女暗暗咽了咽口水。
她们身为奴才,自然没有先吃的份儿,也难为这些小姑娘,大清早的还要饿着肚子来伺候主子。我这么想着,就抬手把她招呼了过来,道:
沈钰你瞧瞧你,饿成这般。这样,这些你和你那些姐妹先吃,本宫不饿,就等着下一趟的吧。
小宫女慌乱极了,她马上跪了下来,小声道:
小宫女这怎么行,主子都还没……
我瞥了她一眼,倒也还知礼,也就把碗往前推了推,又言:
沈钰算本宫赏你的,领赏罢。
小宫女的眼儿亮了亮,感恩戴德地小心翼翼伸出手,捧起玉碗轻轻喝了两口,然后谢道:
小宫女谢娘娘赏赐!
她笑起来眼睛眯成了月牙儿般的,两颊的梨涡可爱极了,就像年幼的我。
她又小心地夹了几个菜,心满意足地嚼着。我就这样望着她,好像在看当年的自己,好像自己成了当年的母后。
可就在那么一瞬间,她忽然吐出了点血,然后惊恐地望着我,那眼神里有不解,有痛苦。
小宫女娘……娘娘……
我愣了愣,伸出手去扶住她即将落下的身体,可就是那么短短一瞬,她吐出了喉咙中腥红的液体,吐在我青色的衣裳上。
她没了声息,就像当年的母后一样随我而去。
心口好像被揪住了一般的,我喘不过起来,也没有力气再去呼喊,只看见那些宫女尖叫着跑出去,只有几个胆大的去传了太医来。
泪水又一次洗刷了我的衣袖,我满身的血,满袖的泪。我知道,有人想害我,可是我从未想到,他们的速度会如此之快。
快到连父皇还尚未下葬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让我一同陪葬。
直到这一刻,我才恍惚地明白:尘埃未定。
沈诗川阿钰。
我听见有人轻轻呼唤我,不知什么时候,那名小宫女已经被人抬走了。我失魂落魄的留在原地,没人敢来碰我,他们都害怕我发了疯。
独独有他,他向我伸出了一双白皙的手,轻轻地呼唤我,宛如我的母后一样温柔。
沈钰沈……沈诗川……
我带着哭腔唤道,再也无法顾及什么,一纵身就奔入他的怀里。
清苦的药香把我裹了个满身,我安心地依靠在他怀中,好像抛却了凡世琐碎三千。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让我在最无助的时候遇见他,让他看见我毫无防备的模样。
我讨厌这样,我讨厌卸下伪装,讨厌让人知道我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