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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的独角戏

一株

#微百合向#避雷注意。

*这是为了凑字数的旧稿子,18年写的。文笔可能稚嫩些。(虽然现在依旧稚嫩😷)

*下面是正文

***

我推开了那扇木门。

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迈入那院落,似乎与世隔绝般静谧。厚厚的雪花却也如同绒花般绽放的轻盈,松松软软积满了的院子。

我将冻得通红的双手放在口前,长长哈了一口气。白浓浓的雾团在冬日冰凉的空气中几乎化作实体,又仿佛绒毛。我眯起眼感受指尖烧灼般的暖意,却依旧是混合着一种奇奇怪怪的冰冷。

急匆匆将手掌塞进口袋中,手心不由得酥麻酥麻。寒气下几乎冻住的手指互相传达着凉意,也因着口袋中残存的暖意渐渐复苏过来了。我不禁又满足地呼出一口几欲化作实体的白雾。手指尖不自觉微微蜷了蜷,却还是终于没忍心从温暖的衣袋中钻出来。

真是无聊呢。家族聚会什么的。

我撇了撇嘴,脚尖扑簌簌就踢开了一小簇冻裂的还未绽开的小花。

因着这一举动,凉意悄悄从脚底上渗进来了,丝丝冰凉刺骨的寒风从只敞开一条小缝的衣襟,贴着热烘烘的干燥皮肤滑落进了衣裳。

感受到湿湿凉凉雪气的入侵,我不受控制的打了一个寒蝉,浑身上下猛的哆嗦,不知怎么的,那入骨的寒气倒也仿佛是顺着这一抖,顺着头颈一路流淌到脚尖,又没入了深深的雪层消散了。

一时间颇有些毫无骨气的想念暖烘烘的厅堂,热腾腾的果汁羹汤和那些虚影交错的杯盏。我将手掌索在厚厚的绒袖中,用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以汲取一点暖意。

好想喝一口暖暖的芝士菌菇汤啊。

我眯起眼睛细细感受着凉意,想要回去的念头也越发明显的在脑中叫嚣盘旋。舌尖隐隐发咸,似乎混合着暖意的醇香的汤汁已经在口中流转。

不行。

我又打了一个寒蝉,将脖子死死缩在层层衣领中。

衣领暖气与寒风的冲突下,我骤然便在浓厚的汤汁余味中就再次想起了那纸醉金迷的大厅中那些虚与委蛇,陈词滥调,各种的繁文缛节,尔虞我诈的绵里藏针…….

行吧,你赢了。

那里更是冰天雪地。

我愤愤不平般冲着上天翻了一个白眼,心中咒骂几句。却换来了寒风更猛烈凛冽的还嘴争辩。

我是不会向恶势力屈服的!

真香?不存在的!!

我才不回去。

我低下脑袋护住透风的脖颈,顶着寒风向前走去,满心渴望着看到一个小小的避风所,哪怕只是一座拥挤的狭隘的茅草小屋也好啊。

正自哀自怜着在深厚的洁白雪地上留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脚印,突然就神经质的觉得自己有几分悲壮的,轰轰烈烈的味道。

就像……一个狂放不羁的女英雄,顶着狂风暴雨去拯救心爱的娇弱王子。

伟大。我想。

走了几步,隐隐觉得不太对劲。我停住脚步,咬着手皮。经过深思熟虑,我拍案笃定自己是个受家族压力所迫,奋起反抗出走的少女。不畏寒风威胁,为了家族的利益未来而不惜牺牲自己。

惨烈,有自主想法,不委曲求全,有献身精神。我鞭辟入里总结道,还是伟大。

正飘飘然的自我陶醉,快要原地飞升,一个声音打破了我的梦境,或者应该说是迷乱,那声音至今我还记得一清二楚, “请问,有什么事吗?”

它温雅无比,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以为是某个另一出身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正缓声询问着我什么。温和的声响软软糯糯,一份显著的虚弱却是浑然搅合其中。绵长的尾音拖沓了几丝泄漏出的杂碎咳嗽声。

雪光映衬出的光辉在一瞬间便蓦地混淆了我的眼。

顷刻,雪花倒影的光辉亮堂处那一抹弱柳扶风的身影,是注定抹不去的了。

一生一世。

“Inmemory,forever”

***

那是一双映衬着盈盈雪意的眸子。

我看到那干干净净纯粹到清澈见底的眼眸中淡然着雪光;我看到那双棕黑盈满的瞳孔中倒映着缀满冰晶的枝杈灼灼生亮;我看到自己的模样,无论是清清浅浅的眼底,抑或是深深幽幽的瞳孔处满满就要溢出的景象,全是我。

全是我。

我的眼眸要是也这么漂亮就好了。我只是这样想着。而当时我仅仅这样木木愣愣的呆滞着,颇有些羡艳这双惊为天人的眸子。

她礼仪性的低头掩唇又咳了几声,也是细细碎碎的不轻不重,但那浓浓的抑制的意味却无论如何都掩藏不去,闷闷击落在我心底。

抬头冲着我抱歉的一笑,她正要张口说些什么,猛的一怔,那疏疏的笑意便僵硬在了挂着弧度的唇畔。她的眸子也骤然暗淡几分,沾染了某些意味不明的排斥。

不过是一瞬间的转变,须臾间她依旧是一派软软疏浅的笑。她俯下身去,杂乱出声声喘不上来气似的咳嗽,倒全然没有口齿不清的兆头。

侧过头,她俯着身子在愈加严重的咳嗽声中行礼,言语间淡泊的生疏着距离,“小姐。”

啊、啊…..

我顷刻从那潭碧水中分离出来,仍是有些迷迷瞪瞪的怔然。有那么片刻,我方才在一边皑皑白雪的干冷中大梦初醒,一时间因为刚刚的失态而几分面红耳赤,脸颊发烫起来。

“你…….”

我稍稍组织了一会语言,才勉勉强强真正使之前怎么也排遣不去的寒气再次钻入滚烫的脑中,使得自己清醒了些,“你是谁呀?”

***

她无姓,单名一个“杏”字。

我遇到她那一年,是寒冬腊月,我十八,她年方二十。

她自小无父无母,自记事起就在这处院子里了。

七岁那年,一直教导她的女仆被家人重金赎回了。

从此院子清清冷冷,只余她一人。

九岁,她便身染这绵长不去的疾病。从此晓得了人情冷暖。

是冷的。

我所在的家族又岂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孤苦无依的小姑娘?少了一人的劳动力几乎对我们而言是微不足道的。

如同这雪雾一般冰凉入骨,直达心底深处。

***

所以,她应当是怨恨这个家族的吧。我唏嘘着哀叹,忽然便想起了她方才骤然冷下的眸子和冰冷生疏的一声“小姐”。

对啊,这个家,也包括我呢。

顿时无端的愧疚,我小心翼翼轻抬起眼去偷瞄她的神情,暗自里揣测着她的想法态度。

她的嘴角轻轻上扬,似乎崩挂着千斤重的东西却依旧强撑着向上,柔和出丝丝僵硬的味道。

也是冷的。

***

我开始三天两头的去找她。

当我第一次敲开那扇门时,我发誓我看到了她眸子中闪烁着的惊异,但又立即平稳了下来,不留下一丝涟漪。

“小姐。”

她对我荡起笑容,我却注意到了她暗淡无光的眼睛。

去的次数多了,逐渐的她好似也是习惯了般,在我到那里时,她总是会站在已经打开的木门口,轻轻冲我行一礼,道:“小姐。”

依旧是看不出一丝多余的情绪,嘴角公式化似的向上漾起。就像只有一解的方程,过程清清楚楚冰冰凉凉,没有一丝一毫多余。

冷的。我想。

“或许最可怕的不是极端的厌恶,而是丝毫没有情绪。”当时的我故作深沉,用纤细的羽毛笔在本子上用花式字体写到。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穿回去把那时的我头都打爆。

十八岁,懵懵懂懂什么都不懂,管窥蠡测的目光还自以为与世俗不同,天天拙劣的装的逼格很高的、傻里傻气的我自己!

天啊!

现在看起来真是耻辱,奇耻大辱。

有一种强烈的想掐死自己的欲望。

直到后来我引领着一群颤颤惊惊,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齐天大错的医生们浩浩荡荡敲开她的门时,我才又从她漂亮的眼眶中读到了其他意味的情绪。

嗯,是惊吓。

医生们亦是。

真尴尬。

最后还是在我几乎是执着的坚持下,他们用一种近乎诡异的氛围完成了就诊。又在双方都黑着脸的情况下草草开了几味药材,这才几乎是释然的了结了这“医事纠纷”。

再后来某一次,我兴致大发,亲手在侍女们的一片惨叫和厨师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泪崩中将厨房搞的鸡飞狗跳,惨无人道,煮出了一碗黑漆漆的看着就令人想吐的药材。

随后便毫不负责任的大手一挥,甩下一片狼藉的就快要被拆了的厨房,端着那碗被厨师抹着泪评价是“人间瑰宝”的药汤屁颠屁颠就去找了她。

结果刚刚才满身挂着药渣和污渍敲开她的门,还没来得及将这“世间少有的宝贝”奉献上去,我手腕便无力的一滑,那碗历经了十八层磨难,千幸万苦才被提炼出来的汤药骤然便被摔在了地上,瓷碗四分五裂,药汤连点渣子都没剩下。

我目瞪口呆的盯着被药水渗透的棕黑的地面愣了一会,忽的一抿嘴,委屈巴巴的就迸出了眼泪来。

一面哭还一边抽抽泣泣哭哭啼啼的叽里咕噜,向她诉说着这碗汤是自己怎么怎么样才熬制出来的。

说着说着反倒是哭的更厉害了,抹了一脸乱七八糟的鼻涕,眼泪纵横,黏糊糊的粘在额上眉间,甚至某些还毫无形象可言的流到了嘴里。

——也不知道是为了那碗我幸幸苦苦做出来却撒的一滴不剩的汤水还是为了那屋顶都要坍塌的厨房。

我正哭的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地一把鼻涕一把泪,上气不接下气的差点没把自己家祖坟哭出青烟来时,却听得轻轻巧巧天籁般“噗嗤”的一声。

挂着湿咸的泪痕,我泪眼朦胧的懵逼着转头。

一片氤氲的水汽中,我依旧是懵逼状态的看到她眉眼乍柔,疏浅的光影打在她脸庞,唇侧便轻飘飘荡出初见时的浅浅笑意来。

傻乎乎的,晕里吧唧,仍然挂着乱糟糟鼻涕眼泪还未搞清楚状况的我竟倒也吸溜着鼻子,“哧哧”的咧嘴傻笑出来了。

我感受到她温暖柔软的手掌抚过我的脸颊,被寒风刺痛着的泪痕就这样不再疼痛了。

她挂着柔暖的笑意为我拭去了眼角的泪水,不禁抿了抿嘴,又笑到:

女孩“就你这幅模样,到底是怎么在这个家族里站稳脚的啊?”

我含含糊糊的张嘴,略微委屈着眨巴着眼睛,正要开口,又被她噗的一声笑意打断。

“倒是很可爱呢。”

笑意如同六月被浸泡的软绵绵的阳光,散发着烘烘的暖意。

阳光下,冰雪消融。

***

她的病情愈加严峻了。

我眼睁睁看着春天就要翩然而至,墙沿处复苏的杏花欲开未开,花瓣芯子在缱绻的懒懒微风中舒展,却束手无策。

她可能看不到这一次的了。我叹息。

她的脊背也随着春风的到来,被阳光下的繁花压的越发低垂了,最终抑制在了床面。

“杏花开了。”

我拂开药渣,将药勺递到她的口中,我注意到了她疲惫不堪的脸色隐隐泛青。

“啊,没关系。”

语气宛若平常,她轻笑着将摆下的眼帘刻意稍稍抬起一点。但我看到了她眼眸中荡漾着的惋惜与低落。只是可气的是我竟无话可说,也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起了波澜的眼,只是静默,“那就等下次好了。”

我知道她最是喜爱杏花,许是一星半点的熟悉亲密感在作祟罢。

但是我也是做不到对她洁白手绢上晕染开的刺红视而不见的,她梳子上垂挂的零散碎发也越来越多,织成了一只厚厚的茧,将我的口鼻封起。

我做不到。

我隐藏起了所有情绪,将梳子上挂着的长发丢入深深的井底,我谎称咳血不过是喝的药水的副作用,我笑着,一直笑着。

我真的做不到。

罪恶感堆积成山,似乎正等待着积厚薄发。只是随着增加的负罪感,我在她陶然的目光下越是开不了口了。

告诉她,其实我一直都将她囚禁在谎言中吗?或是告诉她其实她可能再也看不到院子中缓缓开放着的杏花了?

她的毫无条件的信任依赖,欢欣的期待;她的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如同泽了蜜一般的甜。

只是可惜这蜜水中搁了苦极的参果。

一口气灌下去,甜的余味过后,苦涩的无处安放。

***

春天真的是很短暂的,

很快,枝头的飘零的春意就星零着要闹落了杏花,天空也总是恹恹的模样,提不起精神来。

她已经直不起身子了,但纵使被牢牢粘附在床上,她投向窗外的目光依旧是充盈着期许柔和的。

我也再藏不起那些掉落的发丝了。还有那些碎裂的虚假的幻境。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吞吐着支离破碎的话语,我感受到脸颊上流淌着的温热,我在她柔柔的目光下无处遁形,于是我闭上了眼逃避一切。

语言不受控制的从口中飘出。不要告诉她!我在脑内叫喊,混乱,嗓音昏哑。我死死闭着眼,挽留着一丝残存的暖意,我知道我不应该……

泪水从紧闭的眼缝中渗出,贴合着面颊低落地面。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眶。往昔的那些虚幻逐渐从口中编织成网,我在一片混沌中,倒从未如此清楚的意识到。

她知道了。

内心倘若有千万人在哀嚎嚎啕,耳旁纷杂着飘落的花瓣。我想我听到了花朵坠落的声音,轻盈的沉闷,最终消融在一片寂静无声。

好像黑白两道分明,却也搅合。千年之后轻盈都化作散落的泥沙。

深深的呼气一口,即便依旧混乱的不知如何应对,最终我还是猛的抬头迎上她的视线。

嗯,有些出乎意料的。

她夹杂着咳嗽的笑,微微喘息。

“啊,这个啊,其实我早就知道啊。”

她眉眼弯弯。

她的毫无条件的信任依赖,欢欣的期待;她的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如同泽了蜜一般的甜。

而这蜜水中搁了苦极的参果。

一口气灌下去,即使苦涩的无处安放,却也是参果。

苦尽甘来。

***

夏日的炎热仿若唤醒了生命,茂密的绿意蔓延开来,代替了春淡淡的粉;接而又被金色的单薄占据。

令人意外的是,父母似乎不反对我多了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朋友。偶尔还会询问一下她的身体状况。

而当她再次扶着床沿小心翼翼站立起来时,又是近秋了。

“小姐,我想学写字。”

她坐在木桌前托着脸,盯着那本快要被翻烂的书册若有所思。转而又看向我,也不说话,只是盯的我颇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哈哈,还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啊。

我在心里毛毛的干笑。

然而很快我就后悔了。

她怎么会学的这么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但每当我看着她咬着笔头可怜兮兮似的眼神时,我还歹面对着一纸乱七八糟的鬼画符强颜欢笑,言不由衷的夸赞,“还不错。”

我想我大概知道那时候厨师的心情了。

呕。

***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这仿佛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不过是快要入冬的某日,她拾起地上一根掉落的枯枝拨撩开了尘封已久的炉子。

看着星星点点的火星噼里啪啦,我忽然打心底觉得这些燃尽的木炭和她笔下的字体有几分相像。

正揣怀着小心思暗地偷笑,忽听得她问到: “小姐,暖和些了吗?”

“嗯、嗯。”

或许是做贼心虚的缘故,我回答的颇有些底气不足。

“那篇文章我已经可以读得懂了。”

她坐到我身边,执起泛黄的羽毛笔。

那笔有点旧了,改天换一只。我神游着,盯着窗外光秃秃的枯藤垂在墙边,不见一丝春日时粉嫩的影子,一面应到,“嗯。”

有那么一会儿,屋子只余下火柴噼叭的燃烧声,好像被无限扩大,在耳边乱糟糟的炸。良久,又听她轻声道:“我的字现在应该可以勉强看看了吧。”

才没有。我暗暗翻了一个白眼,默默吐槽,却还是怂的一批:“嗯。”

“小姐。”

屋子里越发闷热了,仿佛漂浮着什么躁动不安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声音有些飘渺的意味。

“嗯。”

女孩“小姐你有喜欢的人吗?”她歪过脑袋,双手环膝向我看来。

“嗯。”

我几分心不在焉,思路或许也飘渺到了天边,随着河边拂水而过的沙鸥向了天际,脑海中却不自觉浮现出初见时她的面庞来。

“那……”

她似乎迟疑了一会,咬着唇,声音越发轻了。四处蹦跳散落着的字符几乎要被揉合进炉子烘热的声响中,听得不是很真切,“小姐喜欢我吗?”

“嗯……嗯?!”

我瞪大了眼,脑子也随着屋内的氛围愈发昏昏沉沉起来。心跳轻轻巧巧就漏跳了一拍。

她突然便笑了,火光应着她红扑扑的脸颊,划过浅浅梨涡,度开一层暖暖的橙光。我面色滚烫。

她再次斜过头,浅浅的疏影散打在她面颊上。沾染笑意的目光穿透热腾腾的火雾,敲击在我心底。

“哦。”

她轻轻侧过身子,眸中满是细碎的光点,染红了窗外的夕阳,连天空都渲染上了朦胧的绯红。很像玫瑰,我迷迷糊糊胡思乱想,“这可是,小姐你说的哦。”

妈的。

天际线处层叠着光晕的光线从两瓣一闪而过的唇瓣处贴合着游走而过。

妈的,这家伙学坏了。

我满脑子毛线似的搅乱的混沌。

***

春天即将再度到来,满院子杏花的花枝已经发出细小的嫩芽,软软糯糯的蜷曲在枝条上。

事情败漏了。

她被父母送走了,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也许是沙鸥会飞去的目的地吧。

看得见朝霞;嗅的见海水湿咸的气息;听得见海浪轻轻重重敲击海畔鹅软石的声音;还有软软的,被阳光烤透滚烫的细沙在脚底,随着海浪一点点流淌,磨平;杏花在椰子树上缠绕着绽放。

我们曾约定要去的地方。

或许那里会是虚构的,不存在的吧。不过也没什么意义了。

那天早晨听说此事后,我一个人在屋中坐了很久很久,屋内寂静无声,没有一丝声响。

我看到那些杂乱的手稿上已经逐渐流畅起来的字迹,我看到自己昨天教她写的一行字,“世界太小。”

鬼扯。

世界太大,而时间太狭隘。

连一朵枝头悄然绽放的杏花都容纳不下。

一整日的光阴匆匆赶着般从指缝间溜走了。

像以往一样,就这样,一天一天,一年一年。

我就这样坐着,我忽的嗅到了芝士菌菇汤的浓郁气息;我仿佛感受到噼里啪啦火炉冒出了腾腾热浪;我好像看到了缀满冰凌的枝杈熙熙索索摆动着;我几乎可以听见窗外的杏花枝叶在细细密密的小雨中抽枝,发芽,生长,开放。

直到晚霞再次布满天际,染红了一个月前的夕阳,我方才大梦初醒般跌跌撞撞冲了出去,几乎要跌倒似的,满路的泥沙混合着雨后的泥浆飞溅起,在我垂下的衣襟处点上星星墨迹,我一路冲到木门前。

伸出的双手微微颤抖,我摘下了挂在斑驳木门前的纸条。

真难看。我看着纸条上的字迹,忽的就笑了。

莫名其妙。

轻轻一推,就似一年前一般,虚掩的木门就打开了。

粉红色的故事终于挂满枝头。

“一声小叩柴门,便呼出满卷春意。”

缱绻的杏花瓣子在温柔到永远不会哭泣的春风中飘散开来,四处飞舞,像是细薄的绸缎,我眼前一片迷迷。

是被花瓣迷乱了眼,而不是泪眼朦胧。

“杏花开了。”纸上的字迹顿顿,一笔一画清晰分明。

至少,她看到了。

***

堆砌着所谓“虚伪”的笑脸,有意摆出的仪态,在恰当时分颤抖闪烁起的睫毛与目光……

我最终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真恶心。我的视线从繁琐的饰品首饰上一一划过,停顿在繁复宽大的裙摆。缀满沉重繁杂的装饰链条,细细花边绽开,摊在椅座边上,恰似一只枯萎的蝴蝶。所以我绽开笑脸迎接来来往往各怀心思的宾客们。

每天都很好,都很繁忙,没有停顿的时间。

我一直很开心。

我的小侄子出生了,很可爱。

指尖从他咯咯笑着的面庞上轻缓划过,仍凝固着温热的触感。

如果她还在的话,应该……...

她?

我垂下沙鸥都不再流连的目光。

椰子树上怎么可能会缠绕杏花呢?

不过是些年少轻狂。

“姑姑我可是已婚呢。”

侄儿长大一点后,我常常这么逗弄他。

他费力的支起身子,掰过我于他而言很是宽大的手,细细揣摩一会我无名指上的塑料指环。随后一脸不屑的一扔,丢下一句:“鬼信!”

不知是看着他蹬蹬跑开的身影,或是窗外满院子的杏花,抑或是指间的指环,我总是木木愣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再长大的一些了,他有时会昂起头,故作高深地问我:“姑姑,祠堂上你身边的位置为什么总空着啊?”

我轻轻抚着他的头,笑到: “因为姑姑的丈夫坐在那里呀。”

或许吧,谁知道呢。

说不准真的一直一直。

从未离去过呢。

***

很快,我的侄子也成年了,正如二十年前的我的模样。

成人礼上,我留意到他压抑的,不耐烦的目光。眸子频频不经意似的向门口处望去。似乎总想着要偷溜出去。

二十年的时光啊。

我轻轻摩挲藏在宽大裙摆下无名指上的一枚塑料指环。

满脸被逼迫了一样的怨气,他挨个乖乖的敬着茶。

来到我这个位置时,他将一杯已经有些微凉的温热茶水递到我手中。足下步子顿了顿,犹犹豫豫,闪烁着目光瞥了两眼我旁边空着的木椅。忽的停住了脚步,拿起一旁的水壶又到了一杯茶水,低下头悄塞入我手中。

“那个……请她,也喝一杯吧。”

他说的断断续续,轻轻巧巧。

炉火。沙鸥。夕阳。海浪。沙滩。阳光。杏花。

.....她。

时间真是个小偷。虽然我也迷茫它到底偷走了什么。

瞬间,二十年以来第一次的泪眼朦胧。我颤抖着双手扶起他,接过那被就要凉透的茶。

杯子从指尖无力的滑落,在地面咕噜噜滚了几转,便不动了。但红木实心的地面却怎么也渗透不了泼洒的茶水。

是茶香,屡屡袅袅散不开,聚集着的茶香。

恍然间我看到一抹浅粉的身影,那人笑着,摆开缠绵着的袖子,似乎是想要为我拭去眼角的泪滴。逆着光线,有疏浅的光影打在她脸侧,朦朦胧胧,缱绻着杏花瓣子。

我跌坐下椅子,在惊慌失措的众人面前。就像一个跳梁小丑。

又如何呢?

我磕磕碰碰的拖着长长的衣摆上前,好几次就要被绊住跌倒。我想要紧紧握住那人的手,想要拉着她去园中看悉数绽开了的杏花,想要告诉她,再也不分开了。

指尖曾过她没有一丝温度的脸颊,却是虚影尽灭。

她的毫无条件的信任依赖,欢欣的期待;她的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如同泽了蜜一般的甜。

而这蜜水中搁了苦极的参果。

一口气灌下去,即使苦涩的无处安放,却也是参果。

苦尽甘来。

而余味逝尽后我才发现,不过幻梦一场,连一丝一毫残存的苦涩甜意都懒得施舍。

终是我一人絮絮叨叨了多年的独角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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