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钻过纱窗的月色中被凉气浊了吐息,于是我醒来。
我看到一片云跌落在我的枕旁。而不是熟悉的抱枕。
这不对。我想。这不科学,不该是这样的。
但似乎一切都是那样平常,那样顺理成章。
我撷下那朵发了酵的云,我将它糅搓进我的口中,便踏进了一片醒了酒的懵懂清晨。
我在眨着眼的星子间迈开步子,像是落在软绵绵缱绻的秋叶堆。蝉鸣在这个酒醒的清晨染了醉意似的跌跌撞撞,拉着稀稀疏疏的调子堆成火,熏灼我的身子。而风又浅又凉,软的黏人。天际线还是暗的硬的,却被用刀拉开了一道口子。口子一点点裂开,淡淡的光吞吃了幽深的蓝。
这还是不对。
我隐隐感着,却什么都说不上来。
路口的路灯晕开一层橘黄,一抛流光碎金刷满了柏油路地。小女孩裹着围巾吐出白雾,双手捧着死去的蝉。
冬天的,蝉。
鸣叫着,却没有锁住夏天。
女孩捧着蝉看向我,泪水顺着脸颊支离破碎,蹦跳到地上,碎成了无尽的海。我们坐在蝉幻化的船上,路灯被冲倒,树木横成写满虔诚祷告的幽幽森林。蝉鸣环绕,天将大明,天水交融如乳,铺满逆着光归来的鸿雁。船再化回蝉,于是我们在漩涡中跌进海底,是无边的云端。
女孩侧着脑袋拨弄头上蝉形的蝴蝶结和身后蝉似的透明羽翼,对我说:蝉香子。
她眸中的忧伤像一阵风,吹开了云层。云朵都是发酵的甜,它们揉着眼,白昼就如期绽放。
细细碎碎的开放,秋天掉落的蝉从云间钻出,像成熟了的童话故事。
我看到女孩棕褐的发尖渡染阳光,她手心里把玩着的是太阳。她眼中却没有希望。但她笑着,嘴角高高挂起,向上扬,笑声在烤灼的阳光中搁浅蒸发,蝉攀上了她的肩头,不安地叫着。
她在袅袅云雾中抖索着皮囊,身上还是叶子裁成的小裙,牢牢黏在身上。
她说,我喜欢蝉。
她不喜欢。
我看到了她看向林间野花时的芬芳,收敛了悲哀的叹息,咽下了难堪悲惘。
但她说她喜欢。就像她渴望着自己的服饰却被套上了所谓与众不同的叶片衣裙。
她说, 我叫蝉香子。
瞬间旖旎的云拨散,我看到满是碎片的世界里我握着她的手,星辰躲在林间暗淡无光,布满伤痕。我拉着她的手,我折下虚空里的蝉制成蝴蝶结给她别上,我抚摸着她沉睡的脸颊,说,你叫蝉香子。
“蝉香子,蝉香子。”
“ 你喜欢蝉,你喜欢穿林打叶用叶子做成小衣。”
“ 蝉香子,蝉香子。”
“ 你只能喜欢蝉,你只能喜欢穿林打叶用叶子做成小衣。”
我猛的破开眼前的虚空,我站立起来仍然还在海底的云端。我说:“不是的,那不过是一时冲动。
”
女孩笑着拥护住肩头颤栗的蝉,说:“可惜人的兽性,冲动才会是最完美的说辞。”
我也发了寒,我说:“我不过是看见那个老师笔下人物时,一时的灵感,一时的糊涂。况且,在我犯下这样的错后,我就再回不去了。做什么都是无济于事。”
但正因为这样,所以她只有皮囊是真的。
女孩又笑了。她背后薄如浆液的翅膀顺着云海飘荡。她指向我的身后。
我蓦然回首,却见岸边就在面前。
【回头是岸】
睡梦中我醒来,枕侧的抱枕已然湿透。我打开屏幕,看到笑着的蝉香子。
我塑造的蝉香子。
不得不说我确实借鉴了某个老师许多,我也不明白,我曾觉得自己没有罪过。
【恶心】
其实我一定是有的吧。别人那样付出的心血。
【剽窃】
可是蝉香子,蝉香子。
【抄袭】
她一打来到这个世界,就满身罪名罄竹难书。被人唾弃着厌恶着。
【呵,抄都抄的这么难看。她就不配存在。】
只因那是别人的。不应该是我的。
【狗娘养的没教养的死东西】
我插上数据板,点开橡皮擦,一点一点,一点一点。
【难看死了,口区】
【回头是岸】
蝉香子摘掉了头顶蝉形的蝴蝶结。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
蝉香子耳旁坠着的蝉翼坠落消散。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
蝉香子背后的翅不见了踪影。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
蝉香子褪去了身着的枝枝叶叶。她被云雾包裹,直到电脑旁呼呼的空调都恍惚丢掉了声息。
我看到她满身光辉,带着我一笔一画焚毁的罪过,从屏幕里脱开枷锁,玉体玲珑剔透,指尖的水雾停泻在屏幕的那端,唇口微张渡开了水汽,像开了盖的汽水,清清爽爽。
她说,谢谢你抛弃我。
啊呀,怎么她一开口就满是冒着光的碎星。怎么我的眼睛会被刺得这样痛,痛的泪流不止。
砰。
万籁俱静。凌晨三点钟的月色应和着黑暗中亮堂堂的电脑屏幕。
就像一回头,我就看到了原以为遥远的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