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野都看到这个标题了还要点进来?
狄野好吧,如你所愿。⚠全文有人物死亡
狄野是自我感觉还看得过去的一篇文。
狄野本来以为我最擅长的是写借喻,现在才知道最擅长的是写思想。
狄野(小声)我失败了,这是一个并不刀子的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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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狄野:
世界观架空。我的文风好像变了(?
cp梅里伊,内含微量的塔西
设定大概:刺客梅x伪贵族伊;骑士西x(?)【计划通】塔
关于塔巴斯的设定我准备作为问答,看看有没有人能看懂呢。
刀子注意。
@LX.云曦 我还是写不好这个男人(暴风哭泣)
所以梅里伊就是同人杀手!这两个人性格tm这么复杂多变,写的时候我都想摔键盘了
然后就索性写了不同的他们。毕竟是设定不同,若是完完全全把原来的性格带进来确实不可能。
别怕啊,毕竟我狄野也不是什么魔鬼
我现在开始寻思我是不是产的糖太多了/托腮/该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了。
接下来篇篇是刀,受不了的可以直接取消收藏了
我就把话搁这。
毕竟我狄野也不是什么魔鬼
wcnm话本还是不能空行
是什么魔鬼认为我《樊篱人生·无言守护》是手机打的……(你觉得我像是那种能用九宫格打一万字的人)
文中白兰名字的来源:日本酒,电气白兰地(可以喝喝试试,喝完告诉我【未成年不能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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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字数一万七千+(不算前面这点瞎bb)
正文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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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野对于这篇文,请暂时不要对人物性格方面有任何异议,看完就明白了。
狄野塔西二人还是兄弟的,只不过这个事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狄野建议配乐 徐梦圆 《罪恶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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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约雷鸣,阴霾天空,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即使天无雨,我亦留此地。
——《万叶集·雷神短歌》
01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那场无聊至极的晚会上。关于这类的邀请伊紫一般都会推掉的,但女仆白兰对她说这个晚会非去不可,许多不同党派的大人物都在席上,而伊紫因为死去的父亲那稍微还有点新闻价值的名字(以及后面跟着的那个姓)或许还能被那些道貌岸然的政.客们压榨一番,这才无可奈何地从乡下急急地赶了过来。坐在马车上时白兰笑着对她说,“小姐。您在晚会上将很抢眼的,不是吗?”
伊紫露出一个看起来十分单纯可爱的笑容。“是吗?我看起来爱娜小姐那样的水仙花,或是薇拉小姐那样的玫瑰花在晚会上才会是那些年轻男孩争相约舞的目标。像我这样虽然有家室,但是现在家里只死得剩下几个甚至都不知道存不存在的远亲的女孩,会被他们说身上只有肮脏的金钱味道而没有女人该有的芳香的。”
白兰嘴上维诺着,此后便没再说话了。她在心里感叹。伊紫比她小了差不多十岁,她才十五岁时便入主人府上照顾伊紫,到现在已快十五个年头。本来对她的情性了如指掌的——她以前可真是个单纯可爱的姑娘,脸上总带着天真的,甚至有些傻傻的笑,对这个本来就不清澈现在更是肮脏的世界的本面目一无所知。本来她会继续这样下去的,做一朵芸香或者蔷薇,在幽静的角落散发着芬芳。
不过很不幸,父母连接死去。——对外谎称是溺水,实际上则是被暗杀后抛尸到河中。暗杀者的技法十分高明,用如纸一样薄(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手术刀精准划破心脏,又保证下手后胸口处的皮肉仍贴合在一起,不会流太多血。那死亡的过程定是非常痛苦的。
于是伊紫就变了,她开始变得不属于这个名字。已经有了待人的假面的她,可以在晚会上与人举杯落杯谈笑风生,言语间的利剑却烁烁散发寒光,远比令人受皮肉之苦的那种肌肤可触的剑更给人带来痛楚。不过本人也认识到了这点。于是躲在她乡下那个幽静的庄园里想要掩藏,想要变回当年模样,最终却一直欲盖弥彰。
从回忆的海洋里挣脱开来。白兰看见伊紫靠在马车门上,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夜色。霓虹般的流光划过碧绿色的眼睛,浅紫色的卷发披散在脑后,中间挑了几绺扎成麻花辫盘起来。梅红色套底,中间是黄瑾色的洛可可式长裙,套了一件黑色的外套,下摆盖在裙子上,长到延伸到了裙摆上的荷叶边处。
“小姐。”白兰轻轻叫她。白兰这个人有着棕红色的卷发,现在正梳得柔顺,盘在脑后,上面还插了根细细的发簪;脸上稍微瘦削的线条,像是一个初学画的青年颤抖着手勾勒的,不过却有些温和,仿佛想尽力营造一种柔和感;脸上常常是不自主地浮起两片红晕,虽然是淡淡的,不过也足够去殷染这张过于单薄的脸了。白兰穿着算有点华丽的,倒不大像是个仆人的样子。实际上伊紫一直很依赖她,给特殊的待遇也在意料之中的。
“小姐,您在期待着什么?”
“期待在今天这场不得不赴的世俗之会上,能遇到我的光吧。”伊紫摇摇头,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是真诚的,但忽然又恢复了那种淡薄的微笑,里面一丝讥讽,好似是在嘲笑自己的想法荒唐。谁能救赎自己,表面站在光明下,但是对人生充满了迷茫的自己。谁是她的光。
但是,像永夜里忽然燃起的一根火柴——嚓地一声,细微的声音在比我们肉眼可见的任何地方更加长远的空虚中被无限放大,然后,不知道在哪里,反正就是前方,有一星光火亮了起来。至暗处微光仍是至亮。
来自飘摇昏暗世界的幼小光火哟,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在深渊中痛苦着的孩子啊,白兰轻微地摇了摇头,谁又能救赎现在的你呢?
谁又能救赎现在的你?于是那声音在黑暗里猛变得鲜妍了。雪白,鹅黄或是新绿,美好的颜色随着飘摇的光火一同亮起来了。
我叫希望,我叫希望啊。
不管有多么渺小,但它总算是存在了。
在深渊中痛苦着的孩子啊,谁又能救赎现在的你呢?
而现在确确实实遇到了。在舞曲响起的时候伊紫忽然着急了,她本来约了一位曾经和她一同进修的,年轻的子爵跳舞,而现在那位子爵却已经不在首都——据说是刚去参军了。好啊,将已经有约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不过现在不是问候那位可亲可敬子爵阁下十八代祖宗的时候,若是让别人知道她这样身份的姑娘竟然现在还没有舞伴,可就真是给社交界那些闲得没事干的男男女女当靶子了。
看见前面,放着盛了水果的玻璃碗的桌子旁,站着一个同样独身的人。他竟戴着半边的面具,黑发几乎挡住青蓝色的眼睛。薄唇半抿着,就那么在翩翩起舞的人群中站着,仿佛他只是墙上的画像之一,只是个背景。
当然他不是的。容貌向来是评判一个人的第一标准,而在伊紫对于容颜的评分标准里,他绝对是卷面附加操行全部拿满的那种。旋转着的人群中只有他们两个是静止的,这样无聊,恶心甚至矫揉造作的一场晚会上只有他们两个是两个极端,一个最为光明一个极致黑暗。
“小姐,不知可否与您共舞一曲?”静寂中的心照不宣,他本是冷漠的表情,但忽然又勾起唇笑了笑,接着绅士地发出邀请,戴着黑手套的手向伊紫伸出来。
伊紫抿嘴一笑,握住他的手。是冰凉的,暗自在内心惊到。典雅的音乐伴着二人轻盈的翩跹——是轻柔,清丽的声音,如同白桦林的冬天,闪烁的雪晶盖在光秃秃的白色纸条,树与树之间被积雪覆盖,霖霖的,太阳照下的声音,一股暖流却自那冰凉的手流进伊紫内心,霖霖的,沙沙的太阳照下的声音,随着真正的光明一起照进心里,刹那间心中那些不值一提的黑暗都无所遁形,都被驱散。
——这一切仅仅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我的救赎。伊紫真诚地笑,没想到真的遇到了。
“ 您应该是个温柔的人吧。”伊紫抬起头近距离地看他的脸,哦,那双雨后青空般的蓝眼睛,那么深邃的美丽啊。
可是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伊紫。明明在四目相对,那眼里却没有伊紫的倒影。
为什么。
他又笑了。处事不惊的浅笑,不咸不淡的言谈。“你也是。”一只手半揽着伊紫的肩,空出另一只手来将有些歪了的高帽扶正。
伊紫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低下头,沉默地继续跳舞。
我的救赎哟。一曲终了,伊紫踮起脚转了一圈,“请问阁下的名字?”提裙行了个礼,伊紫轻轻地问道。
“梅里美。我叫梅里美,亲爱的伊紫……。”他神情自若地回答过前大半句,到了最后却梗住了,似乎想在伊紫的名字后面加上个表示礼貌的称呼,但犹豫了一会终究是没有加上。
伊紫想问梅里美为什么知道他的名字,可他已转身离去。
回去的路上。
白兰擦拭着一个玻璃酒杯,“小姐,心情意外地很好呢?”
“是啊,”伊紫笑着回答,“我的救赎,他来了。”
白兰擦玻璃杯的手骤然一停。这可不妙。她在心里暗自想着。白兰想,我并不曾上学或识字,但是我——神明居然给了我这样的能力,也有可能是我的内心使然吧——不论身居如何高位的人,或是造诣如何深的智者,对于人性的黑暗与混沌之处都忌讳且畏而远之,甚至有乌托邦式的完美主义者对于这种黑暗与混沌的鄙视唾骂。
可是我知道,清清楚楚地知道。黑暗被唾弃是因为它是黑暗。人心是介于神与兽之间,神性与兽性之间的临界点,不如神淡漠亦不像兽野蛮。人心里因为同时存在着黑暗与光明所以才变得有生气,人类才会成为制约世界的王者——同时又被世界所囚禁,禁锢,甚至鞭挞。这种看不出谁强谁弱的相爱相杀一般的关系才是人与人,人与世界之间最微妙的平衡,也是这个世界能存在至此的原因。因为世界本来就是掺杂了罪与爱,奖与罚,光与影,善与恶的;有美好的必定会有不美好的,有高尚的必定会有卑劣的,这才是这个世界存在的缘由,这才是这个世界美丽的真正原因。
所以我不害怕亦不逃避黑暗——相反而又与之相生地我选择拥抱光明。或许这才是弱小的我要在这个肮脏世界的夹缝中生活的诀窍,永远保持我心向光,便永远不惧黑暗。这便是思想何其强大而肉体何其弱小的我希望做到的极致。去那个传说中的极乐世界吧,那里或许是至光亦至善的存在了。
每一朵莲花都开在它该开的地方。
02
梅里美走出了置办晚会的屋子,在玫瑰篱边,躲在阴影里——并不是真正所谓的‘躲’而是强者,为了不无谓浪费体力而在黑暗中暂时栖身。
夹在耳朵里的通讯器发出嘶嘶的声响,梅里美伸手在那小巧的机器上一按,那边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梅里美?能听见吗?”那边传来一个语调平板,但明显带着少年人的轻佻与跋扈的声音。
“听得见,嗯……大人。”梅里美冷静地回答。
对面立刻变得有些暴躁起来。“哈?梅里美你是把我的话都扔到荒山野岭喂狼狗了吧?都说了不要用这种恶心的称呼。毕竟——毕竟我们本来也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不是么。”
“好吧。”梅里美倚着墙,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塔巴斯。这样称呼你总没错了吧?还有——以后该问什么就问,没必要寒暄这么久。”
“哦?”塔巴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尾边还带着一连串欢愉的颤音。“那我就直戳了了当说吧?——今晚任务的一号目标伊紫,为什么都和她跳舞了都没有除掉。”
本来是疑问句,但在最后却用了肯定的语气。没错,即使只是在上司与下属抑或主子与仆人这样可笑的关系中间互相利用,但毕竟共处多年也十分了解对方的性格——虽然塔巴斯仍是捉摸不透梅里美复杂的思想,梅里美亦仍不了解塔巴斯一直掩藏着的强大。
但这种东西两人之间还是理应心照不宣。“如果在屋子中间那么明亮的地方捅她一刀的话,你也知道会发生什么的吧。”
塔巴斯响亮地嗤笑一声。“哦?就以你的水平,要从那群连正儿八经的武器都没见过的寄生虫之间逃脱可比在这里狡辩容易几千倍!”
“塔巴斯,”梅里美的语气有些软下来了,不如平常般毫无所谓,虽然是‘请求’,但里面的情感却仍然少得可怜。“以我的‘战绩’来看,一个并不怎么重要的目标——哦,我甚至都不知道那样的姑娘怎么可能成为目标——的失手,以你的能力完全是可以压下去的吧?我是说,如果你选择把我交给上级处置当然也无所谓哦。”他的语气又变得轻松起来,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塔巴斯不可能因为一个目标而放弃他这样一个人。
“行,行。”塔巴斯当然察觉到了梅里美话里对那个叫‘伊紫’的女孩的别样情感。“提前祝你幸福。还有,如果不小心被亲爱的骑士抓到了的话,记得代我给他问好哦。”后面一句是为了气梅里美故意给上的。
于是乎梅里美对着那家伙的方向十分虔诚地竖了中指。“那伊紫是怎么成为目标的?”
“一般来说这种问题只有解决目标之后才会问吧?”
“……再见。”
通讯的杂音维持了一会。看来塔巴斯那边并没有立刻挂掉。城市中心那座尖塔上的大钟笨重地敲响了十一声,住在塔楼顶上的小房间里那耳聋的老头将钟上方的灯打开,昏暗的白炽灯光浅浅地照亮XII和XIII下重合的一短一长两根指针。他其实也是个值得尊敬的人吧。梅里美从口袋里摸出面具的另一半径自戴上,面具没有盖住的,青蓝色的眼睛里面似混进了方才藏身的阴影里的黑暗,同那本来应该很清澈的颜色交融,揉合出一种比此前更加诡谲,奇异的颜色。
能够准确形容那种颜色的词应该是没有的。现在他正背向月光走去了,背向这座充满了罪恶的谜之城,这死亡之城。
月亮格外的低,被黑色的塔尖的影子稍稍顶着。月亮已经没有光了吗?是被罪恶的迷雾掩盖了吧?塔巴斯在月光之下思忖着,他的心却已经被黑暗充斥得一丝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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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野注意接下来的情节和描写有些那个,玻璃心或是接受不了的麻烦离开。
狄野真·的·是·温·馨·提·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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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乡下的庄园风景甚是好的。初入秋的时节,田野里的麦穗什么的已经那样金黄了却没有人收割,在凉爽的秋风中合唱,什么虚无的,飘渺的民谣,它的故乡是天边,遥远那方,是曾经,曾经那个时代。
时代已经不一样了。现在这个暗黑帝国的首都哥拉多已经变成了罪恶之都。贵族沉沦,士兵萎靡,城市里的人醉心于欲望而乡村中的人面黄肌瘦每天都有人死去,老国王昏庸而新一代的国王虽然想要改变但似乎已经无力回天。或许在‘世人’眼里它还是一派歌舞升平,不过如果是常住人口或是贵族,士兵什么的人都明白那不过是一张和纸一样薄,比纸还薄的虚伪脆弱面具,它是坠入深渊的猛兽,在人间杀戮的它最终也会毁灭,葬于这里,葬于地狱,因为那些因为它而喷溅,因它而渗入这片曾经是乐土的土地的,肮脏或纯净的血——
这里终将变为人间地狱。
“其实人间本来就是地狱,地狱和人间也只不过隔了一条细不可见的线。只不过在‘世人’的眼睛来看它们不相同。——这又本就是个悸论了,因为所谓‘世人’不过是个人而已,是个人以及人类为了论证自己的观点而捏造的,虚假得可笑的理念,仅仅是欲盖弥彰的哗众取宠,证明并不是只有一个人这么想,并不仅仅只是脆弱的一面之词。——然而确实是一面之词而已。真正的真理不需要用文字言说亦不可能用文字言说,它就在那——在每一个人心中,只是有些人找到了它,而没找到的已经死了,对世界来说他们死了,对自己来说却还活着。”
女仆白兰随着她的主子伊紫回到了乡下的庄园里。偌大的庄园人却少得可怜,不过是伊紫本人和不到十个的女佣罢了。生活平庸,恬静而无趣,但对于现在这个时代来说这已经奢侈得不像话了。外面发生了怎样的人间惨剧她们并不是一无所知,但是也不出去帮助,有些——如同伊紫——不是不愿而是无法,囤积的食物虽然够这寥寥几个人吃两三年的,但是无法将他们拿出去帮助人,外面那些动物已经是行尸走肉,就算赐予了再多的食物也不可能回到从前模样,只不过是将本来就轻如鸿毛尘灰的生命再在这个世界多存在几天而已。
“现在,到了连生存都是难题的时候他们才发现,那些不惜延长痛苦人生也要追求的东西,一个也不存在。不论是什么,在得到它的那天起就注定要失去。”白兰擦着窗户,对坐在椅子上的伊紫说。伊紫翻着书,没有接话,却也不像是认真在看书的样子。“小姐,不要进城,真的不要。”白兰转过身来,仍然是恰如其分的无力声音,却并不如往常一般若无其事。像是哀求或者劝告,伊紫抬起头来才看见她的眼眶里噙着泪水。“在下不知道您遇见了谁。但我知道他或者她就是您的光,您的救赎。但是那又怎么样?靠第一感觉又能决定些什么。别去,哥拉多这座罪恶之城你去了只会让你的心灵更加……更加黑暗。”
“就算不去也一样。”伊紫将书放在一边的小桌子上,站起来神色坚决地对白兰说道,“我现在的心灵是什么?已经是黑暗了。正如你说我对世界来说已经死了,对我自己也已经死了。现在,就是现在,我有一个‘复活’的机会,为什么不去……”
“可是,可是你要去干什么!”白兰将擦窗户的抹布用力扔在地上,浅蓝色的眼睛里好像要喷出火来。她都没有对伊紫用敬语称呼,她实在是生气了。“我如是说,你去那里没有用,没有用。你等到的会是什么?那个野心勃勃的国师的篡权吗?他要是成功而你恰巧又在哥拉多城,他会将你们这些旧贵族全部处死!你会上断头台的!”
“可是你要眼睁睁看着我们的故乡变成一座真正的黑暗之城,一座真正的废墟么?”
“那又怎么样?它现在已经不是故乡了!不是那个繁华却人情浓郁的地方了!在那里的街巷行走,不会再看到家家屋檐下都挂着的几串雪白的风铃,不会听到它们悦耳的响声了!——甚至,甚至连阳光都不会再照进来了。”
“白兰。”伊紫的语气柔和了下来,碧绿色的眼睛里有些什么沉了下去同时又有些什么升起了。“你应该是我的仆人吧。你没有资格去说那些的。”
白兰听到这番话才如梦初醒一般,刚才还几乎窜起的红发耷拉了下去。她不声不响地从地上捡起抹布又开始去擦窗子了。“可是,”沉默了一会后她又开口,这回真的是哭腔了,——嘿,她已经年近三十,在做仆人的这十四个年头里——包括刚刚入门经常遭受打骂的时候——都从未流过一滴眼泪,现在却哭了,是在害怕亦或是担心什么呢。伊紫吧。“你会死!真的会!”
“谁告诉你的呢?”伊紫嘟嘟嘴,露出一个较平常来看可爱的多的笑容。“不去也得去,你忘记西蒙阁下说的了?”
04
昨日西蒙曾来拜访。
“骑士阁下!远道而来为什么不打个招呼呢?”白兰看到门外风尘仆仆的西蒙,赶忙迎接他,也将伊紫叫来,把两人都安顿在会客厅里。
“没有必要用这种称呼啊。我的下属和上司以及朋友都叫我西蒙,就这样就好。”西蒙笑着接过白兰手上的花茶。
白兰识趣地离开,顺便带上了门。假装离去了,其实站在门外偷听。伊紫也知道这点,不过也明白她爱操心,于是也就默许了。毕竟她嘴严——贵族府上的下人,若是管不住嘴,纵然用九条命也是管不住的。
“什么?!我遇到的梅里美竟然是……刺客吗?”伊紫惊讶地低呼。
“是的。”简单说明情况后,西蒙轻轻点了点头。灰色的双眼敏锐地捕捉到了伊紫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心和忧伤,错愕以及震惊。它们仅仅只存在了一瞬间,此后立刻被深邃的绿眼睛掩藏了起来,沉到了那两汪深潭的谷底。他不禁微微蹙起眉头,眼前这一个看起来最多只有二十一二岁的姑娘居然可以这样快捷地掩藏自己的心境吗,这种虚伪的模样……可惜,本来该是一朵花儿的,竟然被蒙上了我最厌恶的应酬般的嘴脸呢。他起了怀疑。“不过,小姐。我发现您没有对他用称呼并且……您和他是什么关系?”
“只是跳了一支舞而已。”伊紫平静地回答。西蒙的视线看得她好生不自在。
“小姐。没有必要隐瞒。这一切我不会说出去……这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西蒙捏着下巴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他的目标是你,可他没有杀你。以他的能力来说要杀了你并且逃跑实在不算难事。——没错,我们之间是开始以‘你’相称了,如果没有冒犯的话……”
“没关系。”伊紫瘫在椅子上,带着手套的一只纤手无力地垂在额头上。梅里美的目标居然是……要杀了自己!那,那应该不是他自己所想,一定是为别人,一定是……!他是我的救赎,见到他的时候我才又复活的!“梅里美是谁雇用的?”
“‘魔王’,塔巴斯。不算雇用,梅里美应该是他的下属。如果要让光明重新照进哥拉多城,他们两个一定是最大的阻碍。他们生于黑暗,栖身于黑暗——不如说,他们本来就是黑暗本身。”
西蒙微微挑眉。线条凌厉的脸上没有笑意,但却顿生出一种温暖,一种光明。或许他就是光明本身。“看小姐你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我带来了他们二人的资料。梅里美的资料是整个骑士部都烂熟于心的了(那些数字还在不断增长),而塔巴斯的资料——只有我一个人有权阅读,今天便违规给小姐过目了。”
伊紫接过那两张沉重的纸。
沉重不仅仅是她自己的内心作用。冰冷的白纸上那些冰冷的数字,不断增长的数字,代表的是一个又一个沉重的灵魂,凝结的血液。
“涉嫌杀.人案206例,而这仅仅是目前。”西蒙不动声色地在旁边说道。“一条怎样罪孽深重的生命啊。”
“不论怎么样也不会被宽恕的。”伊紫呢喃的声音几乎不可闻。那张轻薄的纸从她的手里落下。
“怎么了,伊紫小姐。”西蒙很满意看到伊紫这副神情——作为西蒙的西蒙若看到了这模样定会可怜她的,可是他现在是作为骑士长的西蒙,奉命追捕(有必要就当场杀死)梅里美的他不会也不可能对眼前这个人透露出半分怜悯。奇怪,他本来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人。“不是说和他的关系‘仅仅是跳过舞而已’吗?”
伊紫低下头,将脸埋在臂弯里。紫色的卷发凌乱地披在肩上。西蒙很想很想走过去对她说些哪怕是最简单的‘你没事吧’这样的话,可是他不能。“这点是真的,确实是真的。仅仅是和梅里美跳了一支舞,可是,可是……”伊紫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对不起,伊紫小姐。”西蒙微微欠身以他目前所能做的来表达对伊紫的同情和安慰。“我明白了,可是,他是你的什么呢。”
伊紫嗓子却已经哑了,她干咳一声接着又抱着肚子干呕,但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想说那个词但是却说不出来,说不出口。
西蒙静静地看着她。
“你相信命中注定吗?”总算是能说话了,吐出口的却是这句话。
西蒙听到这话微微一怔。“我相信。”他回答,接着又轻轻点了点头,像是要说服自己相信一样。
“那么我先告辞了。”西蒙微微欠身,走到门边。
“你在追求什么呢?”伊紫从后面叫住了他。西蒙的身子一震,他机械地回过头来。伊紫在那一瞬间看透了西蒙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里面住着一个人,一个身影。那个人的身形是晦暗的,面目则更加模糊不清。仅仅是一个褪色了的剪影而已。
“你在追求什么呢?你是个聪明人,肯定可以看透现在的黑暗。你来我这的路上应该也看见了,有多少人在乞讨,路边有多少具扭曲的尸体你数过吗?为什么要给这个黑暗的国度服务,为什么要对这个肮脏的世界忠诚,为什么,为什么,你回答我啊!”伊紫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人却剧烈地颤抖喘息。“回答我,你在追求些什么呢?”
西蒙的喉咙稍微动了动。他来到伊紫跟前,半蹲下身以与她的视线齐平,腰间的佩剑被忽然变得明亮的阳光照得晃眼。“因为这个世界曾经是光明的。你以为我看不到你所说的那些人吗?像软体动物一样在地上匍匐着缓慢爬着,胳膊,腿,整个人都只剩下外皮包裹着骨架。他们向我伸出手,哀求着什么,呢喃着什么,我都没有听清楚。我能做的只有为这些可怜的人默哀,却也不敢用剑结束他们的痛苦。我是多么的恐惧啊,多么想喊出声,却什么行动也没有,就那么麻木地向前走着。我想结束这一切啊。我怨恨现在这个世界,但我同时又爱它,爱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啊。”
说完他推门离开。
05
“那个惊艳了你的人,给你带来的是黑色雾霭中隐晦的光明。”
安德鲁微微抬起眼,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伊紫。“那么你会给我什么建议呢,占卜师?”她轻轻启唇。
“去找他,让他赎罪。这样也算是救赎了他。”安德鲁用手指敲着桌面摊开的地图上代表哥拉多城的那个点。白兰本站在伊紫后面的,现在一下窜到前面来了,她狠狠一拍桌子怒目注视着安德鲁,狠狠锉着牙齿:“你想……”
“这位女士,”安德鲁一歪头,假装看不见白兰那失礼的举动。“救赎您的是您所真正属于的东西。”
“走吧,白兰。”伊紫拉拉她的手,白兰却不肯动。“多留一会吧。”安德鲁站起身,抬起手将老钟上蒙着的一层布掀开。“现在最好不要出去。”
那一瞬间白兰看见了安德鲁白皙的手腕上密集的细细的伤口。同时注意到桌子上放着一把小刀。看来他也想逃离啊,是什么让他留下来了呢。白兰在心里想着,对安德鲁的态度也不那么恶劣了。
“这里有阁楼吗?”伊紫看着低矮的塔楼黑暗的楼道,对安德鲁的这句问话也在狭窄的通道里产生了回音。
“有的,你可以上去看看风景。”
“现在还有什么风景呢?”伊紫惨兮兮地笑了一声。
一个人摸索着黑暗的墙壁前往阁楼。高跟鞋嗒嗒的声音空洞地回想。看见了飘摇昏暗的光明,快到了。到了阁楼门口,却撞进了什么人怀里。抬起头一看,竟然是梅里美。那张白纸,那张苍白、惨白的纸上写的那些触目惊心的数据又浮现在眼前。“我知道。”梅里美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你和骑士的对话,你和女仆的对话,你和占卜师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所以呢。”伊紫推开他要往阁楼去。梅里美挡住她,拉起她的手。“恨我吗。”
“恨你什么。”
“恨你的救赎是这样一条罪孽深重的生命。”
伊紫笑了——她竟然还能那样笑啊,笑的那么柔雅。梅里美忽然感觉这个刚二十一岁的姑娘不该属于这个肮脏的世界。更不应该亦不可能属于这个肮脏的自己。所以是怀着怎样的情感向塔巴斯请求来这里找她,是怀着歉意还是爱意,或者是什么都不是呢。爱这种东西,在这个黑暗世界能存在吗?能存在多久呢?他自嘲。“我不敢,不该,不能,不想,更不是你的救赎。”
“可你是啊。罪孽深重又怎样呢,就算是来自地狱的救赎,不也是救赎吗。”伊紫轻轻说着,边抚摸着梅里美的肩膀。外面的天空灰蒙蒙地蓝,地上却有什么烧起来了。
“我没有。”梅里美摇了摇头,“你确实变光明了,你的眼里没有阴翳了。可你的那些黑暗原本就微不足道。不要这样想我。”
伊紫笑。从未觉得梅里美的眼睛这么好看,青蓝色的是童年时的天空,里面飘着柔软的白云。这样一双眼睛却。
伊紫透过他的身子看到外面一片火红。她推开梅里美冲过去趴在栏杆上,看见远处——她庄园所在的村庄——正熊熊燃烧着,在那样的业火下无人能生还。伊紫的庄园却好好的待在那,好像那有什么东西让火焰敬而远之。她想起塔巴斯的资料上写的,“受到过地狱的诅咒,能够操控火焰。”这样的怪物现在竟然……。伊紫转向梅里美,“是他让你来拖住我?”
“不,”梅里美双肘撑在栏杆处,“是我自己要来的。你根本阻止不了那火,过去也只会被烧死——虽然塔巴斯说这无所谓,但还是答应了我来找你的请求。”
“不,不……”伊紫微微摇着头,向后退了几步。“反正那些人不过也已经是行尸走肉了,早死早超生——虽然轮回了也还是这个世界。”梅里美的眼里映上了那火。
“国师很快就要篡位了,为了不让这里彻底化成灰烬,那个人必须死呢。”梅里美托着腮淡淡地说着,一脸的云淡风轻,好像这只是像谈论天气一般再平常不过。
伊紫瞳孔骤然缩小。“什么?你要……不!”
“反正我已经这样了。”梅里美转过头来笑着,“杀了他是死,不杀也是死,倒不如在死前为我所做的一切赎罪。”
伊紫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未说出口。这算什么赎罪。明明知道是为了她伊紫,可是这样的话怎么听心里都一阵绞痛。
“我不希望最后你会在。”梅里美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伊紫凭栏看了许久。远处火舌嚣张地朝着灰蒙蒙的天生长,好像不满意供它燃烧的空气似的,要将那破旧的毛毡布一般的天空撕碎,将它内里的,湛蓝美丽的真正天空露出来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会看出火的情绪来。因为不是一般的火所以才给人这种可怕的亲近感吗。
伊紫又仔细看。火里好像隐隐地有两个身影在舞动着。虽然分明地知道那是人而不是妖怪——但确实够奇怪。在密不透风的火幕里竟然没有被烧到,而是诡异地伸长扭曲着,忽然那两个身影又变得凌厉起来——是在对打吗?
她揉了揉眼睛,那黑影又消失不见了。有个人拍了拍她的后背,回头一看,是白兰。
心里莫名失望。
“小姐,回去了。”白兰的眼睛里映着那片烧红的天空。
“嗯。”伊紫轻轻点了点头,“明天去哥拉多城吧。”
说着她扶着墙走下去了。白兰跟在她后面,抬起一只手想要拉住她,但终还是将手缩回去了。
06
伊紫看到的火幕中舞动的两人正是塔巴斯和西蒙。西蒙今天本来是专程来找伊紫,告诉她国师将在一周后处决所有贵族——叫她千万躲在这里不要乱跑的。远远的能看见庄园的模样了,却也看见附近的村庄烧起来了。他只消看一眼便知道缘由。那火的姿态颜色,不会错的。
尸骨焚烧的气息甚是难闻,已经受够人间苦难的人们终于要以最痛苦的姿态去到真正的地狱了吗。天堂?即使是他西蒙这样一个光明的存在也不曾相信天堂。若是真有天堂,那些贪图享乐的人早都该去死了。如果真有天上人间之分,那天堂现在也该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不顾一切冲进火场,如意料之中的火并不烧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剑。“就知道你会来的。”塔巴斯坐在其中一户人家的屋檐上,注视着西蒙。“真后悔五年前没烧死你。”
“不要说一些连自己都不好意思相信的话。”西蒙飞起一剑,意料之中地被挡下。
“哦?”塔巴斯好像被激怒了似的,从那屋檐上跳下来走到西蒙跟前,后者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那么亲爱的骑士长阁下,我现在就在这里,可以抓走我哦——就地处决了也没关系。”塔巴斯摘下红色的眼罩,一双暗红色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他,刚才那番话也是恨恨挫着牙尖说出来的。“杀了我啊,为了在人间已经微不足道的哪点光明杀了我啊,对你而言不过是再一次大义灭亲罢了对吧。别人不会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的,对吧?”
西蒙放下了剑。“我相信世界还是有光的。为了寻光做正确的事,原来还要被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唾骂么?”
“你不是说和我断绝关系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
“可你就是这么做的啊。”塔巴斯冷笑道,“果然我们生来便是两个极端的存在,你不会理解我的。”说后面那段话时他的语气却不那么充满敌意了,甚至还夹带着一丝凄凉。
自嘲般地笑着。
“等着吧。等着看你守护的罪恶之城毁灭吧。”塔巴斯笑了笑,“那样不才能有个新的开始吗。”
西蒙愕然。塔巴斯这样说吗。那座城已经罪孽深重到如此地步,不毁灭殆尽都不行吗。“那么你又是什么。杀戮与罪恶之城,不是你想要的吗。”
“哎。明明已经能理解我了,却还是问出这么傻的问题吗?”
“这次真的不理解你的意思。”西蒙浅浅露出一个笑容。周围的一切是不是都被这种业火焚烧殆尽了呢。本来就是荒芜一片的话,焚烧后是会更加贫瘠,还是奇迹般焕发生机呢。就像塔巴斯,从小拥有这种能力(自己还不懂控制)所以便被藏着掖着,被冠以‘诅咒’的名号,这样的他,内心是该有多黑暗呢。可是在他身上却看不到半点要崩坏堕落的迹象啊,为什么呢,他的光在哪里呢。
“哼。”塔巴斯站得离西蒙更近了,西蒙都觉得有些恍惚——从未这么近地看过他呢。“肯定是为了你啊。这是一个必定成功的计划——虽然对你而言似乎有些太过残忍。能用温和的方式解决最好,不过如果梅里美那家伙不给力的话就只能残忍一点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西蒙忽然噗地笑了,是什么样的人呢。本来就充满驳论和矛盾的心理,——哈,或许他这个人本身就是矛盾和特异点的存在吧。他那种强大的能力真的是如他自己所说用来杀戮的吗。那样的话不就和没有感情的沙利叶同样了吗。
“我?”塔巴斯已经转过身离开了,此时又回过头来看着西蒙。他重新将眼罩带上。“我啊。是罪恶,罪恶本身呢。”
罪恶本身。
07
一个冬夜。白白净净的雪落在路灯和电线上,似乎想净化这个城市一般地久久不肯离去。它们却确实给这里带来了若有若无的白净气息,而那只是在雪刚落下的时候。雪第二天就化了,路灯上积了太多的雪,一团团的正从不时滚落一点下来(这可让点灯人很是不快),权当这死寂的画面中唯一的动态。以厚重的灰色为基调的楼房,擦拭得浑浊的窗户中透出明灭的光亮。堆积在墙边的灰黄色的积雪,化了,化成粘稠肮脏的,混着雪渣的雪水流进下水道里,人踩上去便觉得恶心。
国师本来要在冬天来临之前就干掉观念与他对立的贵族和议员的,不过国王倒是拼命把这件事压了下来。但是那家伙依旧不死心,时间推迟,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进行。
前面又是一家正在举行晚会的屋子。闭紧的窗户缝里传出细微的乐曲声。白兰不得为那些人感到可笑与悲哀。都不知道哪天会身首异处,还在这个已经堕落的世界里拼命狂欢。伊紫买回了父亲曾在哥拉多城购置的一套房子——哦,反正那里本来就没人住,只不过稍稍掏了点钱就可以住了。她曾经问白兰他们不怕死吗,怎么还敢这样玩呢。
白兰是这么回答的:“他们就是因为怕死,才拼命享乐。他们因为有钱所以才拼命挥霍,死了也不愿意留半点给别人——特别是让国师缴走。”
“白兰要是识字的话就不用跟着我受罪了。”伊紫带着几分歉意地说,“要盖条毯子吗。”
白兰半跪在壁炉前往里面添柴。“不用,在壁炉前面很暖和的。而且,我要是不跟着你,你现在哪里还有命在。”
伊紫靠着窗坐着。她看到窗外的天空是凝固了的蓝灰色,一颗两颗暗淡无光的星星寂寥地闪烁着,这样的天空很养眼,远处,很远很远的地方,蓝灰色逐渐沉淀下去变成墨色,其间——好像是在乡村,有一个小小的白色风筝迎着夜风轻轻舞着。多么美好而奢侈的一幕。
“白兰。你说我还能活多久呢?”
“活不过下一个春天。我看国王也会跟着死掉。”
“这或许也是极好的,毕竟可以离开这里了。”
“真的好吗。”柴添完了,白兰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还好是一种不那么残忍的方式,你这样的可以选择喝毒药——立刻发作那种。”
“行吧,”伊紫耸耸肩,“至少留个全尸。”
白兰告退了。她提着鞋子不顾冻伤脚地踩在冬天冰冷的地板上,悄声下了楼。伊紫真是傻瓜,她想,如果伊紫现在还在乡下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她完全可以逃到更远的地方去——当然那些住在哥拉多的贵族们就做不到了——笨蛋伊紫居然和他们一同了。
她自己要寻死,白兰这个做仆人的也不敢多说。死是什么?为什么要惧怕它呢。死亡其实是一个很微妙的过程,特别是在人类这样的社会动物中。伊紫小时候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到了关于死亡的理论——人会死三次,第一次是大脑停止运作代表身体的死亡;第二次是葬礼散场代表社会意义的死亡;第三次是当最后一个记得死者的人死去,代表什么已经忘记了。白兰觉得这个理论实在可笑。
死是生的一部分。对像他那样在刀尖上生活的人来说,死是生活的延长战线,是生的一部分,只有体验死,才能更加完整地体验活着的全部机能——一辈子就一次的美妙体验!
死是生的一部分。如果上帝并不把它们当作反义词而是当作同义词存在。
08
“你找死我不拦着。”塔巴斯对梅里美说。“然而对在黑暗中救赎了你的人,在逆流中惊艳了你的人,以现在的你的性格便会这样报答她吧。可是没有用。就算你让她活了下去也没有用的,哥拉多城会被焚为灰烬——那不是我的火,是上帝的。那道貌岸然的该死上帝哟!明明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还让他这些‘臣民’俯首帖耳,是在享受什么吗?享受玩弄这些愚昧无知人的乐趣吗?我,我作为‘诅咒’,自然是为了这场灾难给那老头子背锅的了。没有人能活下去,除了知道逃生方法的少数人——多么残忍。你要是事先去高地的话或许还能活。——嘿,怎么啦?你不是最自私的那个吗?”
“现在不是了。”梅里美说,“她的黑暗微不足道。她本来是光明的。”
“梅里美。你真的不一样了。生于黑暗亦必安息于黑暗的你,会为了那个人第一次萌生保护这座城市同时保护她的想法。”塔巴斯让指尖燃起一小团火,火焰在风的抚弄下像纸片一样飘动着,将它举到眼前,对着远处的钟塔,恍惚之间好像钟塔真的在燃烧。本来以为这样过于生硬的场景只会在童话或舞台剧里出现,不过在亲眼见识之后他发现那看起来浮夸的场景其实就是写实——红色的恶魔将所见一切全部吞噬,摇曳着的火苗缠绕进楼房,将一砖一瓦都勒碎,挤压着天与地之间剩余的距离,逼仄地想要舔舐蓝天白云——哦,它们已喘不过气!
没错,现实就是如此夸张。忽然想到小时候听过的那个诡异的童话:它说漆黑的古堡里有漆黑的娃娃,身体纤细却有巨大的头颅,两个大纽扣做眼睛,午夜时安安静静,黎明前却会发出瘆人的笑声,破坏了娃娃的人会受到诅咒。塔巴斯自己从来不相信这种东西,即使那只是在他很小的时候。不过后来还真在郊外找到了这样的一座残破庄园,塔巴斯立刻拉上西蒙一起去了。——虽然最后被墙缝里吹进的风吓到然后把整座庄园都烧掉了。啊啊,真是让人怀念的回忆呢。
“不过,对不起。”梅里美点了一下头,“反正都是要死。”
“那样没意义的。况且我已经告诉你了,从高地那条路离开这座城市——在国师行刑后或者之前走,那样就能活下去。——还有,不知道为什么国师是知道逃生路线的,顺便解决他,有可能的话。”
“不用担心我。内心变成这样的我已经对你没有用了不是么。你还是趁早去吧,去保护那个你不希望让他死的人。”梅里美扶了扶帽子,径自离开了。塔巴斯看着梅里美沿着浅灰色的墙边行走,那道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落寞的身影很久才拐过弯消失,在墙角凸出的地方挂住了一小撮影子。
啊,从一开始就全都猜到了吗。塔巴斯抬眼望着蓝得不可思议的天空,西方有一片乌云飘过来——是确实有些厚度的乌云——快要把天空给挡住。真是难得呢,他想,有些可惜,刚才一直没有注意到这天空也一直没有好好欣赏。
白兰出去买东西时正好看到了刚拐过拐角的梅里美。不过这时候的他看起来并不是那么让白兰觉得有杀气,却也不像伪装或隐藏,帽檐压得很低,好像要缩进小巷的阴影里。对于这样一个杀手来说这种模样确实是少见的,身后张牙舞爪的恶魔被藏了起来,却不彻底,像八爪鱼被藏进了箱子里,却还能看见封口伸出触手,缝隙渗出墨汁一样。奇怪的笨拙的伪装,好像在拼命收敛身上的锋芒。真是可笑呢,白兰干脆靠着墙,微眯着眼欣赏了起来。明明是猛兽却妄图要混进羊羔之中吗?真是的,本来靠锋利的爪和牙就可以愉快地大开杀戒,为什么又要如此煞费苦心?
难道是终于厌倦了杀戮的生活,还是心里有事而产生的不自然吗?
抬头一看却发现梅里美站在她跟前了。梅里美抬起一把短刀抵在白兰的脖子旁边,白兰却气定神闲,若无其事却恰如其分。“那个人的仆人,你就这么肯定我的刀不会再往旁边挪一点?”
“就算不确信我又能怎么做呢?逃跑吗?”白兰挑眉,被裙子遮住的右手却微微攥紧。就是这个人没错了,就是他去占卜师家的阁楼找伊紫,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叫她不要去哥拉多城……如果伊紫什么也不知道,或许她就会留在乡下的。
梅里美的刀忽然横向从墙上刮过,寒凉的刀面贴着白兰白皙的脖子。左耳边刺耳的响声虽然瘆人,但白兰仍是不敢动的,就算脖子上忽然一凉——那凉随着自身的恐惧渗进骨子里扩散到全身。毕竟她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因为梅里美不知道白兰会不会跟国师那帮人或是骑士们汇报他的行踪,白兰也不知道正郁闷着的梅里美会不会刀尖侧铡下去既灭口又解闷。这便是在互相都不能完全看透的情况下狭隘的互猜互损,实乃蠹虫的计谋策略——但在这样的社会里却被奉为计智与精明谋略。
梅里美的刀面贴着白兰的脖子,手指按在刀上微微用力。他满意地看到了白兰神情的变化,看起来她确实是在害怕的。忽然那把刀的尖端在墙上一锉,她还没反应过来,梅里美双手都已经空了。“告诉伊紫,让她回去。后天就是处决贵族的日子。”他后退一步,给白兰留出通道。
“你是为了什么来说这番话?为了你自己的安心吗?”白兰冷笑道,“傍晚六点所有出入城的通道都会封锁。你以为她是来干什么的?你为什么一直都不出现?”
梅里美叹了口气。接着他又恢复了那副别扭的样子,压低帽檐沿着已经变得幽暗的小巷离开了。
骗子。白兰注视着他的背影想道。
09
处决贵族的日子。“唉,终于是答应了吗。”塔巴斯颇不可思议地转过身来,“既然答应了我要活下去的话,就不许半途变卦了。不过作为这座城市的‘居民’,肯定要看着处刑的。你假装被挤开找个小巷子躲着就可以了。不然要是让巡逻的人看到你的形色的话就活不下去了呢。”他朝那昨天刚搭好的高台指了指,那上面现在还没有染上鲜血。“我知道她救赎了你。既然被救赎了,她肯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啊。”
好好活下去。这种话在罪孽深重的他身上真的适用吗。梅里美伸出手掌死死地盯视着它,好像可以看到那上面深厚且肮脏的鲜血一样。
开始了。那样的景象真够瘆人的。(作者害怕本文「甚至整本小说」因为血腥场面而被屏所以恕不作描写)人们的表现更加有趣了:有些满脸惊恐,不敢再看——这是最好的表现了;有些则麻木不仁地观看着,以完全旁观的身份神色呆滞地盯着;有的——那就更可怕了(比如国师本人),他们脸上的表情兴奋且疯狂,好像在享受这场可怖的屠.杀一般。梅里美看起来属于第二种,不过他精神还甚是清醒,并且从内心深处由衷地感到恐惧来。他想,原来我自己也会害怕吗,早就看惯了死.人的场景的我原来也会感到害怕吗,我在害怕什么,不是那些死去的贵族,不是那杀.人的行为,而是这场屠.杀中所展现出的人间百态。他宁愿这些人们因害怕而咆哮哀嚎,即使将这里完全变成‘杀腊德罗*’也没有关系。
可是作为一个人类,作为旁边这些人的同类,他竟然会为这种不仁的行为感到痛彻心扉。“听说‘把两只牲畜牵到屠宰场里去,然后设法告诉它们其中的一头可以被赦免,不必遭受被抽筋剥皮的痛苦,那么剩下的另一只(就是即将死去的那只)必定会欢欣鼓舞,牛‘哞哞’地欢叫,羊‘咩咩’地欢叫,庆祝它另一个伙伴获得新生。*’人就不这样。如果两个死/刑/犯中有一个要被赦免,那么另一个绝对会感到痛苦——本来有个人和他一起死的!他会咒骂,然后以一种极其让人恶心的姿势死去。”这便是所谓人性黑暗面吗?
最后一个。不知道是谁拖长了声音喊道。沉思中的梅里美惊愕地抬头,然后看见了他一辈子最不想看见的一幕——
那声未出口的叫喊永远凝聚在了喉咙里。高台上的伊紫没了生气。
梅里美的手伸进口袋。有些人一开始就知道他们的暴行不可能被原谅,可是当上帝给了他们一个苟且偷生的机会时,他们会选择什么?
我说我选择拥抱自己的罪恶,为犯下的错负罪吧。“死亡是生命的延长战线。”
飞跑上高台,快到驻守的人没有反应的时间。短刀刺穿国师胸膛的那一刻他说:
“你已经没有活下去的资格了,你和我都一样。——记住,你杀的人不比我少。”他故意刺歪一点,刀擦着心脏而过。梅里美说,“你想做什么?在一切都被烧掉之后一个人溜走吗?你只允许自己一个人活着,是这样吧?可是知道了逃生路线的不止你我,还有那些贵族。只要他们还活着就会反抗你到底,所以你故意在这天处决,让所有人都逃不掉是吧?打得好一手算盘啊,国师殿下。”
“这样你也逃不掉。”国师喘息着说,他的血顺着衣服留下,和高台上其他的血融为一体。
梅里美笑了。看似轻松之间却让人觉得别扭,寒冷至让人胆颤心惊。“我啊,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活下去呢。”
说着那把刀划破国师的心脏。那同时梅里美察觉到有一把刀从他的背刺进,贯穿了胸口。吃力地扭头,发现竟是白兰。“既然都是死,至少让我解解恨吧。你这个解放这座城市的英雄哟,为什么我这么恨你呢?”白兰的衣裙上火苗在窜动。
接着火焰蔓延,什么都看不见了。
“真是可惜啊,”梅里美想,“我甚至都没来得及拥抱她。”
10
“你不能死,你不论如何都不能死。即使活着对你是种煎熬你也要活着——这是我的私心,把你留在人间,你不能去天堂也不能去地狱,你就留在现世之间,留在我身边。这是我最后的自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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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蒙独自一人坐在高地。怎么被拉过来的他差不多都忘记了。天空很蓝,这次蓝得彻底,一片云彩都没有。像琉璃一样透彻清明的天空真的很美,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见过了。
城市消失,人们消失。
完全消失。
这是毁灭亦或是救赎?这是消逝亦或是新生?
那又怎么样呢。反正都过去了。身体从未这么轻过,好像灵魂要剥离出来飞上天堂。
石头搭砌成的高台却没有消失,好像是故意要留一个印记似的,留一个表示曾存的印记一样。高台上本来该有四个人,但是都消失了。西蒙的心情随着灰暗的色调一起灰暗了。这算是什么啊。
忽然他看到高台之上有什么东西闪亮了一下。
聚焦视线凝视着,却又什么都没有看见。哪怕只是一点点东西也好啊。至少证明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立刻嘲笑起自己的可笑来。原来人们自傲着的一切都这么微不足道,一场上帝的大火就足以将它们全部抹消。可是,西蒙心理又起了不平。可是我和剩下的人们都见到过。
没错,一切会重来的。着是毁灭亦是救赎,这是消逝亦是新生。还会有人来的,这里还会建起新的家园的。
可是过去的一切都会被忘记吗?
也许吧。西蒙叹了口气,那叹息消散在了晚风中。残阳如血,壮丽、辉煌、灿烂。他仰望那光明,不仅是现在瑰丽的光明,还有他给她或她给他带来的,黑暗中隐晦的点滴光明。
他曾经存在过呀。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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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野我失败了我是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