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雨初落,叶绽新芽。
白泽乡也从寸寸枯枝败叶中走了出来。日上花梢,莺穿柳带。春景倒是赛隔壁那老虎呆的羌戎。只不过这景虽好,却让人厌厌。这白泽仙君终日只能自己跟自己谈诗论赋,煮酒烹茶。真真好生无聊。每日的乐趣不过就沁香亭等着去凡间归来的信鸟,叫它说说这凡间发生了何等好玩的事,解解闷。
话说回来这沁香亭倒也有个故事。说是这白泽仙君江折宴请众仙来这亭子赏香。可众仙到了这亭后,虽无奇香异粉,却香气阵阵。众仙犹奇,忙问仙君为何。仙君这才捧茶徐徐,原是这白泽圣地万花竟春,花香鸟语。加上这造亭子的木头可是神木沉香,会自行散发幽香,故益香。众宾不由拍案,连叹妙哉。然有一仙翁问这亭谓何,白泽仙君阔袖一佛,朗声道出这亭名字——沁香亭。之后这白泽乡仙地益仙的名声传了四海八界,连带着白泽仙君这名字也香上了几分。直教那隔壁老虎连写了几封信,封封泛酸。
不过这些也都是陈年旧事了。今日的白泽仙君如往常一样,拖了盘早食往沁香亭走去。穿过连廊,柳叶随风带着雨丝卷入,仙君将袖一佛半遮手中早食,快步走向这亭中圆桌。将糕点放在桌上,仙君捡了个位置坐下。
仙君穿着青色缎子的衣袍,腰系玉带。墨发披散,就手变出一木簪,挑起一半成一束。眉眼出皆是远山,目光所至皆是心动。温润得如沐春风。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向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桌上有壶冒着白气,仙君伸手抚上了壶身,白皙且分明的手游走于壶身上的纹路,顺着纹路握住了壶柄。手一抬将壶一斜,白茶就侵入了仙君面前的杯中。透过缕缕白气看着仙君,那双微眯的桃花眼当真好看的紧。不过仙君虽已注入香茶一杯,却又挑了个杯子又满了一杯。放下手中的壶,将另一杯茶往邻座一推。温润得嗓音发声,
江折“既然来了,为何不与某相见?”
话音刚落,便传出了一声朗笑,仙君的身边也显出了个人形。此人一身缎黑,锦衣华服。剑眉微扬,飒爽无不外露。
莫邛“许久未见。”
那男子应了声,往放有清茶的位置一坐,俨然一副很熟的模样。
仙君一笑,对其恭手。
江折“某当是谁,原是东海君龙造访。”
原来该男子竟是东海龙君——莫邛。
说起莫邛。他与这白泽仙君倒也有些渊源。二人本是好友,具是仙界翘楚。时常会与山阴论阳春白雪,高山流水。山阴公有一女,生的好看。那日奉山阴公之命,给二人送些茶水。不料乍见,二人皆对她生了欢喜。就都对山阴公提了亲,二人文采不分上下,山阴公也抉择不下。可终归莫邛品行劣了些,山阴公正欲应下江折,可那山阴之女竟对其父说非莫郎不嫁。原来莫邛为了赢取山阴之女的芳心,居然偷了东海夜明珠赠予她,信誓怛怛。那山阴之女见莫邛丰神俊朗,尘心已动。这才对其父说出了此话。山阴公见其二人两情相悦,改了想法,应下了莫邛。江折虽面上依旧客气,可心里不适难免。二人日后的关系渐淡。终是在莫邛大婚当日,一面一别后,再无联系。
这昔日好友今日的突然造访,着实让江折摸不着头脑。
莫邛“仙君这地方好生清净,怪不得本君的行踪一下子就被仙君洞察了。”
莫邛拿起身前那杯冒着热气的茶一饮而尽,抬袖擦了擦嘴角。
江折仍是淡笑,又为他续上了一杯新茶,慢慢说到,
江折“这个饮茶如吃酒办的坏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莫邛闻之又是一笑。
莫邛“徽之,你我都千岁光景了,这毛病改与不改又有何意义。况这四海八界,怕寻不出第二个与你一样,用茶来迎我这条狂龙了。”
江折“白泽乡僻静,自是没有他处来的热闹。也不曾有远客,酒水也不常备。倒是委屈了七狱今日这一趟,”
江折边说边拿了块糕点放于小碟子上,将它放在了莫邛前面,
江折“君龙肯赏脸尝尝?”
莫邛颔首,伸手拿起了那块小糕点张嘴轻咬了口。待其咽下,抬眼望向正在看自己的江折,缓缓到,
莫邛“茶花饼?”
江折一点头,似是宽慰。
江折“龙君抬爱,竟还记得这个小玩意。”
莫邛“仙君哪儿的话,”
莫邛饮了口茶,
莫邛“记得以前本君被父君时常责罚,时是饥一顿饱一顿。每每饿了,徽之你便会带着茶花饼来,那味道本君甚爱。如今终于又尝到了这味道,丝毫不减当年。”
莫邛讲得徐徐,道故事般。他那带着戾气的俊眉也舒了开来,活像当年那个还有着少年气的莫邛。讲话也不似现在这般圆滑,有着少年特有的傲气,三言两语就触地老龙王发怒。不是雷刑就是水击,往往还带着多少日不得进食的规定。待熬过了酷刑,莫邛就逃到白泽乡,因为这儿有茶花饼,还管饱。可那时候的莫邛并不知道日后两人会分道扬镳。
听了莫邛这些话,江折也颇有触动。那时候的莫邛虽脾气顽劣了些,自己倒也可以劝。可惜,终是曲终人散。明明该是欢恰的友情岁月最后却不得善终。
一时之间二者皆无言。江折慢慢饮着茶,莫邛将剩下的茶花饼吃完。只有雨落屋檐的声音,柳条摇曳抖落片片新叶,随风落在水面,泛着阵阵涟漪。一时之间似又回到了那时曲觞流水的日子了。
江折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打破了这份默契的沉寂。
江折“这看守白泽乡的二只虎崽可是某从羌戎琼让哪儿费了好多力气要来的,今日龙君造访为了不让某知晓,将那二只虎崽送去了虚空,虽然无太大事情,可白泽乡毕竟是不得杀生的地方。”
白泽乡不得杀生这件事情四海八界都知晓。神兽看管之地毕竟干净不得见血。莫邛虽没有将那两只虎崽的血落在白泽乡这片土地上,但终归做错了事,赶忙恭手认错。
莫邛“坏了规矩,本君实在对不住。寻思着本君赔物赎罪?仙君您看着东海水晶灯如何?灯油可是烛九阴之脂,万年长明。”
江折“莫不是许久不见,某得好恶龙君通通抛之脑后?”
莫邛“嗯?”
莫邛眉一挑,嘴角一扬,
莫邛“徽之不喜穷奢之物。”
江折一笑,杯茶饮尽,润润嗓子开口,
江折“物在精不在贵。某本就不喜这些虚礼,虎崽可向琼让再要,龙君有这份心某实属感激。”
莫邛不再说话,付之一笑。
江折“与龙君洽谈甚欢,都忘了问龙君此行之目的。”
莫邛“徽之不提,本君自己都要忘了,”
莫邛袖一甩,
莫邛“本君此番来造访仙君确实有个不情之请。”
江折“愿闻其详。”
将茶水重新温上,江折一脸淡然地看着莫邛,等着他开口。
莫邛“本君与月昭有九子,仙君应当知晓。”
莫邛说完看着吃相好看的江折,可江折只是一脸平静没有丝毫其他情绪。不由得腹诽,这慢死人的脾气怎么还是不改改。
江折“知晓,信鸟曾与我讲过。”
莫邛“九子顽劣。本君与月昭殚精竭虑,夙兴夜寐才管束区区八子。唯这第七子实在好讼,时常偷去人间,免不得做些有悖常理之事。望其快到成龙得籍的年岁,本君不想他出事。”
江折似乎有些知晓这位一直拉不下脸面与自己谈和的蠢龙此行的目的了。
江折“此子谓何。”
莫邛“狴犴。”
狴犴?倒是听信鸟道过。闻是此子好讼,却与其二哥一样喜斗。秉性顽劣,前些日子与其父君上九重天给朱雀贺寿,倒是把朱雀守南唤兵的散哨磕了一角,幸亏还能吹响,加上朱雀大量不计较,不然免不了七七四十九条天雷。不过知晓的也就这么些,毕竟这些浮华的夜宴,趣闻轶事白泽仙君向来不闻不问。就听信鸟一讲,图一乐呵。
江折“某有所耳闻。”
莫邛“所以本君此番来的目的就是想让狴犴来仙君这儿,像仙君请教请教为神之道。”
哼。
江折不由心里冷哼。莫邛啊莫邛你倒是看中了某闲散,借某之手管束劣子。这算盘打得倒是妙极。
江折“龙君的意思是要让某管着狴犴?”
江折淡笑
江折“不怕本君这慢死驴的脾气憋着狴犴?”
莫邛“哪儿的话。要管住这竖子,还非得仙君这样的脾性。”
面无表情恐怕说的就是听完这席话的江折吧。江折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印堂犯冲,眉头狂跳。这等闲事某才不管。
江折“白泽乡向来清净,不喜外人。龙君您看…?”
婉言谢绝亦是逐客之令。
不过莫邛似乎早有预料知道这头神兽必定不会这么容易应下,忙赔笑应到,
莫邛“这事不仅是本君的意思也是月昭的意思。”
莫邛有意将月昭二字拖长,其意不言而喻。
望着他似有挑衅意味的笑,江折这算明白了。这不把狴犴送到这白泽乡怕是不会罢休,月昭都搬出来了。果然夫妻二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看来某是不给面子不行了。
江折“此子年岁。”
莫邛“四百正。”
还差正好一百年得神籍。嗤。管教不济怕不是个幌子。江折将温过的新茶倒入杯中一饮而尽。此子虽好讼可劣迹斑斑,不注修行专注人间玩乐,照此往下得神籍成真龙的那日便是他丧命之时。一千八百条天雷足以将它劈的神形俱灭,奈何亲神不得助其子神消弭天雷。难怪啊,要将其送来白泽乡。白泽乡有白泽神兽看守,上古神兽镇守之地四海八界俱要给七分情面何况区区天雷。有这白泽神兽强大的圣明气息那狴犴微不足道的气息定是察觉不出,那天雷自然也不会劈到狴犴,好保他成龙。此计妙,绝妙,定不会是莫邛这蠢龙想出来的,怕不是这一开始便是月昭的计耳。
江折心领神会,心里不由得泛苦,连喉头都哑住。便做回烂好人帮一次你这条蠢龙。
江折“名姓。”
莫邛刚要开口问其意思,没想到江折突然开口。擎着志在必得的笑回到,
莫邛“贯性莫,名一狂,表字子七。”
莫邛起身走到江折身边,将左手放在江折肩上,
莫邛“仙君可是应下了?”
江折不欲与其多言,点头应下。
莫邛“那本君多谢仙君了。”
甩袖又是一恭手,
莫邛“三日过后某定带着仙君满意的礼和那不肖竖子来拜谢仙君。”
江折“那某定煮露烹茶,扫榻相迎。”
莫邛“那不扫仙君饮早茶吃早食的兴了,本君先回东海了。告辞。”
也不等江折回话忽得一转身便不见了踪影。
一切又回到了莫邛没来的模样,只是桌上那只空杯告诉着江折刚刚发生的不是假的,应下的事也是要履行的。
雨渐渐大了起来,落在屋檐上的声音嘈嘈切切,不绝如缕。听得人心烦,江折捏了捏眉心,起身穿过长廊往喧竹园走去。桌上冒着热气的香茶和没怎么动过的早食皆在江折转身的那刻消失不见。只有片片柳叶费着劲想落入这清净的沁香亭。
这白泽乡几百年没什么烟火气了,也是该热闹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