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节

你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巴黎昏黄的路灯，突然就哭了出来。

世事难料，每个职业都很不容易，人活着也很不容易。

你闭上眼，突然就回忆起那个夏天，与他去公园看荷花。烈日炎炎，大湖开满高低起伏的荷花，密密簇簇，风中弥漫着强烈的香气。孩子，情侣，老人，来回走动。你们坐在湖畔的亭子里，并肩看着眼前的荷花塘。蝉在鸣叫，天很蓝，白云朵朵。没有比当下更真实的存在。你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把日本折扇，展开后轻轻扇动。一阵凉风在你与他之间穿梭。

他把扇子拿过去，学着你的样子扇动。扇子是棉纸做的，暗红色的，扇面上画着牡丹和鹦鹉。

朱一龙这样的花，这样的鸟。

他对所有的事物了然于心。满塘荷花在风中轻轻晃动，红色蜻蜓停停飞飞。粉红色花瓣，翠绿的圆形叶片，露水在上面滚动留不下一丝痕迹。旁边有母亲在对她的孩子说，这种花，夏天才开，一年只开一次。

他在你身边，与你一起，观赏你最喜爱的花朵。你知道他满心欢喜。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心神合一。此刻他正在对你示现，即便当下完满也不能起贪执之心。但是你仍然生起畏惧，突然之间他从你身边消失奔向虚空。你的身体扑空猛烈颤抖一下，从梦中醒来。

那天从湖边回来，在楼梯口迎面遇见新住进来的一对欧洲女孩，白肤长腿，也许来自北欧。她们见到他有些吃惊。在餐厅吃早餐，她们也在，躺在墙角一侧的炕床上开始阅读，身边还放着一把西塔尔琴，在这里上音乐课打发时间。在这里打发时间的方式很多，烹饪，学习画细密画，演奏横笛或手鼓......

来自女性的欣赏爱慕，他心知肚明，习以为常，但并无喜悦。他的欲望只和你并列而行，无需交汇。他吮吸着饮料的吸管，看着窗外。你手里夹着烟，说，

棠棠你有打火机吗？

在他点燃打火机为你点烟的时候，你的脸贴着他的手，嘴唇碰触他的手指。太阳很热，光线烧灼他的眼皮。他闻到你满头发辫之间散发出浓烈的汗味，直冲鼻端。他觉得自己的坚持并不必要，每个人的时间都并不算多。

你们回到房间，一张床铺凌乱还未整理的大双人床，周围散乱书籍，乐器，各种衣服鞋子。他意识到你在邀请他加入。狼藉中卸下衣衫开始分享身体。他感到欢愉，也令你满意。这也许也是一种善意，一种爱。他想。在人类的天性中有给予的倾向与需求，渴望与他人交换。你们虽然人生轨迹各不相同，但一样的单纯而无情。

他起身离开你睡意朦胧的身体，赤裸走到窗边，俯趴在窗沿上看着大河，点燃一支烟。

朱一龙在那里我看见一只孔雀。

他说，前方湖边是无人居住的旧日宫殿，整齐的草地，低矮树林。雕镂精细的灰白色围墙边上，探出一只成年雄孔雀，沿着屋顶边缘慢慢想他走来。它左脚微跛，姿态冷淡而骄傲，小心翼翼持续向他靠近。稍走几步，停顿长久。逐渐它离他非常近，与他对视，眼神平静而空洞无物。然后它轻轻鸣叫一声，展开翅膀从窗边飞出去。一直往下俯冲，隐没于花园草地的尽头。消失在花簇树影湖光山色。

你静静地听着，

棠棠然后呢。

他说，

朱一龙没有然后。就是看见一只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