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从窗子的那一头照进来。很暖和。映在我的脸庞和我的双肩。如果可以忽略心头寒凉,我差点就要与这初阳的曈昽嬉戏起来。
他们开始吵起来了。似乎因为岁月的累积我都对这沟通的方式起了免疫反应,遂不去在乎这本就日常的戏码,拂去裤子上顽强黏连的纤维束,耳边传来的,是数不清多少次听过的离婚这个所谓解脱的词语。
那就离吧。
也许记忆中第一次听到争执的我会抱紧母亲的双腿示好的蹭蹭,亦或是哭着流下廉价的眼泪乞求不再分开。
我坐在阳台的一角,大理石的窗龛上摆满了盆栽,大约和我都要差不多岁数了,仍然童心未泯的与我争抢着日光。疏懒的我只收获了一点儿怜惜的慰藉,化作投在身上稀疏的斑驳。
我似乎听到了“女儿跟着我,我拿着存款去跟她再买一套房子,不和你在这耗清静!”是母亲的声音。这次似乎要来真的了,我以为我会失落,会沮丧,会愤懑,可我没有。我静静地还是坐在那里,看从纱布窗子里过滤的阳光如何舒适宜人,看楼下那棵樱花如何开的璀璨。
然后毫无征兆地,母亲过来拥住我。她没哭,我没有看到她眼中潋滟的泪光,就连氤氲的水雾都没有。我看着她像平常一样,开始慢腾腾但是井然有序的收拾起行李。
我感觉眼眶里有滚烫的液体在升腾,然后我拼命昂头,让它们倒流回泪腺。
她收拾好了一部分,然后回头看我。我伪装的技术真蹩脚,让她看到了我眼角的泪珠。我发誓,我本来不想哭的,一点儿都不想。
他和她去了民政局。路过我时,就连目光都没有吝啬给我,我看着他和她像礼貌的陌生人一般开门、走出,关门,然后消失在门关上隔绝我视线的焦点。
从朋友成为恋人,再从恋人做回陌生人。我想我大约最近太过多愁善感了,竟然又要腾出揣在兜里的手去抹眼泪。
然后我声嘶力竭的哭。哭到嗓子都只能断断续续的发出几个音节。
傍晚,他们回来了。我装作没事的笑笑,然后我想这个勉强的笑一定丑极了。
他又开始抽烟,这次的母亲没有出声制止,他们好像突然有了距离,我无法说出这种该死的距离感,我也无法去弥补。
我听见他的咳,厚重而冗长着的,掺着痰液,快要把他被尼古丁熏黑的两叶肺咳出来。
我在昏暗中闭上了双眼,也许是哭泣的呼吸声太过厚重,让她察觉。“小阳,怎么了?”
我说没事。然后我把自己埋进被褥里,没再理会。
如果我死了,他们会哭么?
大约会吧。想到这个结果,我有点心软。我听见大分贝的鼾声。然后我起来,尽量小声一点儿、再小声一点的去写了一封信。
我的抑郁症大概由中转重了,我不知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那些我曾无比亲近的同学会因为偏见辱骂我,然后殴打我,父母为何会离婚。但是我不敢从母亲那里要来钱,去买那些摆在药店橱柜里昂贵的氟西汀。
我想这样一定会让她的伤感雪上加霜吧。
其实他们不知道,我也不会让他们知道的,我早就罹患了抑郁症,那个和蔼的姐姐大约是这样说的,在第一次他们争吵的时候,在第一次被排挤回到家面对满是争吵声的房间的时候。
视野陷入黑暗。
我一睁眼的时候,是母亲,她喊喊我,真温柔,像小时候一样,柔和的嗓音声声的哄我。
我不想醒,我想让她多这样喊喊我。我想再在她的声音中沉溺一会儿,寻找在这个世界上待下去的理由。
但我醒了。原来那些温柔的、令我恋眷的是梦。太过真实,我却突然惊醒。
我起身。母亲在收拾行李。她喊我,与梦中的声音截然相反。“起了,快点,我们搬家。”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让我喘不过气来。眼眶中有泪水在翻涌。母亲去梳洗室,我把那封信塞到她的行李箱的衣服里面,也许我的动作太过局促了,信露出了一个边角。她回来了,然后我借口说我去阳台吹风。
三月初春的风算不得很冷,我把窗户拉到另一边。也许是没有纱窗的隔绝风中的颗粒物过于浓重了吧,我流下泪来。我借力站到窗龛上,然后看到了那棵开的正旺的樱花树。
我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
她大约看到了那封信,然后我听见她的喊声。她喊了我的名字,然后急忙的奔来。
我看到了她眼里的泪,还有她攥地紧紧的那封信。
她想攥住我的衣角,但是我拂去她的手,坠下了阳台。
风呼呼的吹过我的脸庞、我的肩膀、我的双腿、我的头发。
我看到了很多。看到了她的含着泪光的眼睛,看到了阳台晾着的、她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鞋子,看到了邻居家一家团聚吃的早餐,看到了那封信。
然后我的背脊接触到地面。
视野陷入黑暗。
眼前开始走马灯。
我看到一个婴儿。脸颊是皱着的,泛着红色,她睁开眼睛,我看到了熟悉的模样,那是刚刚出生的我。我听到她响亮的哭声,病房里的护士和医生都是笑着的,把她包围住,只有她哭着。我看见母亲疲惫却快乐的笑,我看见一旁陪产的父亲乐呵呵的道谢。
然后我看见我自己,我想抱抱她,却碰不到她。我真羡慕她。然后我朝她挥挥手。
意识涣散的前一秒,我听到母亲温柔的呼唤,那样温柔,让我沉溺其中,不愿醒来。我听到父亲的笑声,他们一齐拥着我,而我是这个世界最快乐的人。
我不再羡慕任何人。
“亲爱的爸爸妈妈,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也许我已经去了另外一个没有纷扰的国度。我很快乐,也很幸福,希望来生,还可以做你们的女儿。”
光从窗子的那一头照进来。很暖和。映在我的脸庞和我的双肩。我站在阳光照进来的中央,快乐地与光束嬉戏。
作者:江清辞“开始即完结。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写这个。这个故事是根据我最近的经历改编的……恩……不要抄袭。”
作者:江清辞“写的时候是一边哭一边写的,希望可以引发你们的共鸣吧。”
解释一下这篇故事大体的梗概。
小阳,也就是许阳。是个罹患抑郁症、没能得到父母理解和温暖的女孩。文章里反复写到了光,所以我给她起名小阳。也是取煦阳、晓阳的意思。
小阳的经历,父亲抽烟酗酒喜欢的是大鱼大肉,而母亲是个素食主义者,受不了烟气。罹患抑郁症以后小阳盼望能够像小时候一样得到父母的安慰与理解,但是一次次的误会与失望打击了她的信心。我个人的经历于此相似,于是写下了这个故事。
小阳是个很乖的女孩儿。之前给她以挫折的是不合群,但是我没有在文章体现。因为我觉得空白的经历更能给人想象的空间与代入感,所以我没有加入。
希望我们都能够珍惜我们爱的人。身边有患抑郁症的朋友一定要待他(她)温柔,希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