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我和我三叔以及五个淘沙的伙计,只是里面除了那天把龙脊背的年轻人还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男人,脸上笑得欠打,身边跟着个怎么看都只有四五岁的小姑娘,我奇怪三叔下斗怎么还带个孩子,三叔跟我说别看人是小姑娘干起事情来比我们这些几个大老爷们狠多了,七个人到了山东瓜子庙再往西一百多公里的地方。
说起这地方,该怎么去说呢,真的就只是一个地方,什么都没有。我们先是坐长途汽车,然后是长途中巴,然后是长途摩托,然后是牛,我们最后从牛车上下来的时候那个小姑娘依旧还在上面睡着,我以为是小孩子觉多,也说不准是长途跋涉的不舒服呢,没去叫她醒来,然后就看到前面跑来一跳够,我三叔一拍请来的向导:“老爷子,下……一程咱骑这狗吗,恐怕这狗够呛啊!”
“不会,”老爷子大笑,“这狗是用来报信的,这最后一程,什么车都没有,得坐船,那狗会把那串带过来。”
“这狗,还会游泳?”
“游的可好咧,”老头子看着那狗,“驴蛋蛋,去有一个看看。”
那狗还真有灵性,真跳到河里游了一圈。上来抖抖毛,就趴地上吐舌头。
“现在还太早,那船工肯定还没开工,咱们先歇会儿,抽口烟。”
我一看表:“下午2点还没开工,你这船工是什么作息时间啊?”
“我们这里就他一个船工,他最厉害,他什么时候起来什么时候开工,有时候一天都不开工,能把人急死。”老头子笑笑,“没办法,这河神爷只卖他面子,别人,只要一进那山洞洞就肯定出不来,就他没事。要是你们会骑骡子,我们就能从山上翻过去,再一天也能到,不过你看你们这么多东西,我们全村的骡子也不够你们用的。”
我看那姑娘听完眼睁了开,朝我们这边瞥了一眼又闭着了,总感觉有点鄙视的味道,但由于人年纪轻也不想去跟她计较。
一边三叔一听到山洞,马上来劲了,拿出翻译好的地图,这地图他一直当宝贝一样,看都不让我看一眼,他一拿出来,我们马上凑过去看,只有那个小伙子还是一言不发坐在一边。
说实话,我二叔三个伙计很好相处,都是实在人,那小伙子像个闷油瓶,一路上连屁都没放过一个,直勾勾看着天,好像忧郁天会掉下来一样,特讨厌!我一开始还和他说几句话,后来干脆懒的理他,车上那个压根全程闭眼这种目无尊长的样子更让人讨厌,真不明白三叔把他们带来干什么。
“有山洞,还真是个河洞,就在这山后面。”三叔说,“怎么老人家,这山洞还能吃人?”
老头子呵呵一笑:“都是上几代留下来的话了,我也记不清楚了,那河道没通的时候,村里都说里面有蛇精,进去的人一个都没出来过,后来有一天,那船工的太爷爷就从那洞里撑了个小船出来了,说是外面来的货郎,你说这货郎哪有扛着只船到处跑的?大家都说他是蛇精变的,他太爷爷就大笑,说船是他隔壁村里买的,不信可以去隔壁村问,他们跑去一问,果然是这样,别人才相信,还以为那洞里的妖怪已经没了,结果胆子大的几个年轻人去探洞,又没出来。从那以后只有他家的人能够直进直出,你说古怪不?后来他们家就一直做这一行,一直到现在。”
“那狗没事情吗?”我奇怪了,“不是用它报信的吗?”
“这狗也是他家养的,别人家别说是狗了,牛进去都出不来。”
“这么古怪的事情,政府就没人管?”
“那也要说出去有人信才行。”老头子在地上敲敲旱烟管。
三叔眉头一皱,拍拍手:“驴蛋蛋,过来。”
那狗还真听话,屁颠屁颠就跑过来了,三叔抱起他一闻,脸色一变,车上的那位“爷”翻个身跳下车,站着看三叔两人脸色形成对比:“不会吧,难道那洞里有这东西?”
我也抱起来准备去闻,那姑娘先是出手拦住我,我没听一闻一股狗骚味道呛得我一阵咳嗽,姑娘出言:“作。”很轻,以至于要不是我看见她的口型都不会以为她是在骂我,表示无奈心说这狗的主人也真懒,不知道多久没给这狗洗澡了。
一个叫潘子的伙计哈哈大笑:“你想学你三叔,你还嫩着呢。”
“这狗小时候就吃死人肉长大的。”三叔说道,“那是个尸洞,难怪要等时间才能过,那船工,小时候恐怕也是……”
“不会吧!”我吓得寒毛都倒立起来,这句话一出,连那闷声不响的小子的脸色都变了。
我三叔的另一伙计是一个大汉,我们叫他阿奎,看他块头都和拉车那牛差不多大了,胆子却很小,轻声问:“那尸洞到底是什么东西?进去会不会出事情?”
“不知道,前几年我在山西太原也找到这么一个洞,那里是日本人屠杀堆尸的地方,凡是有尸洞的地方必有屠杀,这个是肯定的,那时候看着好玩就在那里做实验,把狗啊,鸭子的放在竹子排上,然后架上摄像机,推进去,那洞最多一公里多点,我准备了足够长的电缆,可是等到电缆都拉光了,那竹排子都没出来,里面一片漆黑,不知道漂到什么地方去了,后来就想把这竹排子拉出来,才拉了没几下,突然竹排子就翻了,然后就……”三叔手一摊,“最后只看到一半张脸,离得屏幕太近了看不出是狗还是什么东西。要过这种洞,古时候都是一排死人和活人一起过去的,要是活的东西,进去就出不来!不过,听说山西那一带有个地方的人从小就喂小孩子吃死人肉,把尸气积在身体里,到了长大了,就和死人没什么两样,连鬼都看不到他。老爷子,你那船工是不是山西过来的?”
老头子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摇摇头:“不晓得哦,那是他太爷爷那时候的事情了,都不是一个朝代人。”说着看了看天,对那狗叫了一声,“驴蛋蛋,去把你家那船领过来!”那狗呜的一声,跳进水里就游往山后面游去。
这个时候,我看见,三叔对潘子使了个眼色,潘子偷偷从行李里取出一只背包背在身上,那个一边坐着的年轻人,也站了起来,从行李堆里拿出了自己的包,潘子在走过我身后的时候,轻声用杭州话说了一句:“这老头子有问题,小心。”
另外一个笑嘻嘻的年轻人拿着自己和那姑娘的东西走过来安慰我:“小三爷,我跟你说我高宜下这么多年的斗要说里面的东西吓人那是真的,可那姑娘你看见没,我高宜这一辈遇到的牛鬼蛇神全部加起来都没那姑娘可怕,她打起人来招招往要害上逼,你看你看我这就是被她打的,也是她下手轻了十分否则非得废了不可。”我觉得这人神经没去理他,他撸起袖子挽住我脖子给我看伤口,回头准备叫那姑娘过来,她像是听着了明明在远处的树上靠着休息现在抱着手看向我们眼里看不清楚的像是杀气又像是失落……
潘子和大奎的手都按在自己的刀上,一边和那几个人说笑,气氛看上去十分的融洽,其实每个人都不知道有多紧张。我心说,我们有七个人,他们只有两个人,要真的动起手来,也不见得会输,但是他们既然敢动手,那肯定是有什么周全的准备在。
正想着,突然那闷油瓶一摆手,“嘘,听!有人说话!”我们马上屏气息,果然听到窸窸窣窣声音从洞的深处传来,我仔细想分辨他们在说什么,可总觉得能听懂又听不懂,听了一会儿,我回头想问那中年船工这洞里是不是经常会有这个声音,竟然发现他人已经不见了!再一回头,靠,那老头子也不见了。
“潘子,他们到哪里去了?”三叔急得大叫。
“不知道,没听见跳水的声音,”潘子也慌了,“刚才一听到声音,人突然就走神了。”
“遭了,我们身上没尸气,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三叔懊恼起来,“潘子,你在越南打过仗,你有没有吃过死人!”
“开玩笑,三爷,我那时候在炊事班天天刷盘子!”潘子一指阿奎,“胖奎,你不是你说家里老早是卖人肉包子的,你小时候肯定吃了不少。”
“放屁,我乱盖的,再说了,这人肉包子也是卖给别人吃的,你见谁卖人肉包子自己拼命吃的?”
我忙打了暂停的手势:“你们三个人加起来150多岁,丢不丢人啊!”
一旁的高宜似乎挺高兴的样子:“哟!我算了一下还真不错,小三爷不愧是知识分子呀!厉害厉害。”然后去叫那姑娘,“喂!小白差不多该醒会儿了。”
船突然抖动了一下,,那姑娘一皱眉,潘子忙拿起矿灯往水里一照,我们借着灯光,就看到水里一个巨大的影子游了过去。
就见闷油瓶抬起右手,闪电般插进水里,那动作快的,几乎就是白光一闪,他的手已经回来了,两个奇长的手指上还夹着一只黑糊糊的虫子,他把这虫子往甲板上一扔,说:“刚才就是这东西。”
胖奎突然一脚把那虫子踩扁,“妈的,吓得老子半死。”
那姑娘把他胖奎推开,用手去戳已经被大奎才得稀烂的虫子,我一个大人男看着都觉着恶心得慌更别说用手去碰了,抬头看着前方黑漆漆的洞“尸蟞像是在逃。恐怕前面有东西。”
高宜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我的白白小朋友你不要开玩笑,有什么东西能吓着尸蟞,不都是只有任他咬得份吗?”
这洞到了绿光这一段,豁然开朗,变成了一个十分巨大的天然岩洞,那水道也变成了岩洞里的一条河水,这水道两边的浅滩上,全是绿幽幽的腐尸,是人还是动物的根本没办法分辨,可以看到最靠近里面的一排一排的骷髅十分整齐,应该是人为堆在这里的,而在外面的就比较凌乱了,特别是河道边上的,什么动作的都有,还有很多没有完全腐烂的尸体,这些尸体上,无一例外地都有一层灰色薄膜一样的东西,就像保鲜膜一样紧紧包在他们身上。不时有几只巨大的尸蹩从尸体里破出来,这些尸蹩都比我们船上这只个头小很多,但是比普通的已经大上四五倍了,一些小尸蹩想来分一杯羹,刚一爬到尸体,那大尸蹩把小的咬死,吃下去。
“这些尸体大部分是从上游飘下来,然后在这里搁浅的,大家小心,看看四周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们看!”大奎眼尖,一指一边的山壁,我们转过头去,竟然看到一只绿幽幽的水晶棺材,镶嵌在这几乎垂直的洞壁的半空。里面似乎有一具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尸,但是这距离实在太远,我们根本看不清楚。
“那边也有!”潘子一指另一边,我们一看,果然,在另一边的山壁同样的位置上,也有一具水晶棺材,但是,这一具,却是空的!
三叔倒吸一口冷气,“这具尸体到哪里去了?”
“难道是个粽子?”大奎问,“三爷,这地方不应该有粽子啊?”
“你们都注意点,如果看到有动的东西,什么都别问先放一枪。”三叔说,一边警惕地看着四周。
这个时候,河道的方向一转,我们绕过了一堆尸骨,大奎哇一声,吓得倒在船里,女孩嫌弃的把他踢到身后,上船头正对积尸地里穿白色羽衣的女人。那女人正背对着我们,黑色的长发一直披到腰,我看她衣带的装饰,断定是西周时候的。不由咽了口吐沫,说:“尸体在这里呢——”
“停——停——”三叔叔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大奎,把包里的黑驴蹄子拿过来!这恐怕是千年的大粽子了,拿那只1923年的蹄子,新的怕她不收。”
“要屁的黑驴蹄子!!”那姑娘爆了个粗口,然后从腰上抽出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手上一划,闷油瓶从包里取出一杆长长的东西,我认得是他从我三叔叔那里买走的那个龙脊背货色,他松开东西上的布,里面果然是一把乌黑的古刀,看样子竟然还是乌金做的。
他把古刀往自己手背上一划,然后两人一起站到船头,各自把血往水里滴去。闷油瓶刚滴了第一下,“哗啦”一声,所有的尸蹩就像见了鬼一样,全部从尸体里爬了出来,发了疯似的想远离我们的船,姑娘甩了会儿手我看那表情应该是羡慕闷油瓶的一滴血比得上自己的好几十滴吧。一下子我们船四周,水里的、尸体里的尸蹩全部都跑得没影子了。
那闷油瓶的手上不一会儿便滴满了血,他把血手往那白衣女子一指,那女子竟然跪了下来。我们看得呆掉了,闷油瓶对三叔说:“快走,千万不要回头看!”然后看向旁边的姑娘,那姑娘打着手电照到自己另外一只手在空中写下了三个字,我至今还不知道是什么,我曾经也问过,只是人姑娘不愿说眼里还有泪光我也不好接着问。
后来张起灵也就是那闷油瓶擅自做主替我进了青铜门后,我听说爷爷以前在长沙九门认识的张大佛爷仙逝,看在这个关系我们这些后辈怎么着都得去参加葬礼。自己想了老半天也搞不清楚为什么那姑娘也跟着来了,比那尹小姐我应该是叫尹奶奶的新月饭店大小姐还哭的令人心疼,无声就只盯着张大佛爷的棺材,没有任何表情和棺材里的张大佛爷比起来外面这位小姑娘才像是个死人,眼里毫无生气良久也不眨一回流着泪。我有些尴尬当年我们铁三角打闹新月饭店可没给人留一点面子,目光躲闪着瞧见那姑娘身边没有高宜的影子,估计他是有什么事,那人怎么都不适合这种场景。一个看起来油尽灯枯的老人拄着拐杖,在她身后低头看她跪在地上没有去扶的意思。
我看不过想去扶但她脸上的泪痕渐渐泛红,我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流泪能带出血来,忍着葬礼结束去安慰她:“我不知道你跟佛爷有什么关系但这样他始终还是不会欣喜的,还请节哀。”她没说话露出我那日问她三个字的表情,那样子比那天更阴沉,绝望。哀莫大于心死,而她的心已经不见,比死更要让人害怕…………
她出声有点喑哑:“终究还是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