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纤尘以受了惊吓发病为名,待在落樱阁修养,好几天都没有出门。期间皇后元诏帝都来看过,看她并无性命之忧便都回去了,毕竟,此时容妃的伤更重要些。
“好了,这么多天了,也该去看看容妃了。”独孤纤尘放下手中的书,望着窗外一派生机的场景,突然道。
容妃那一刀有些凶险啊,差一点就刺到心脏了,昏迷了几天几夜,元诏帝一直在她身旁守着,看来,这一刀是插在了他心里了。右相自然是得承受雷霆之怒了,不过众位大臣都求了情,元诏帝不好再一意孤行,只能让右相暂时放了手上的权利,在家思过。
“容妃娘娘已经醒了,不过还不能下床。”容妃身边的佩儿恭敬的迎进了独孤纤尘。
容妃自己听到声音,伸手撩起了紫烟罗绣花折枝床幔,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透露着虚弱,她微微笑着:“公主……”声音都是沙哑的。
独孤纤尘令墨竹拿出一个红漆镂空描金食盒,轻声道:“我做了鱼汤,娘娘吃点对恢复伤势有好处。”
容妃看了一眼鱼汤,汤色是乳白色的仿若羊奶,鲜而不腻,有一股子浓郁的香味,闻起来便食欲打动,一看便是煮了许久的,上面洒了一把葱花,看起来清清爽爽的。便只是看着不吃,心情也好。
容妃看了一眼面色沉静的独孤纤尘,道:“佩儿,你去取只碗来。”
“是。”为了容妃养伤清净,殿内只有一个佩儿服侍在侧,佩儿退下后,便只剩下容妃、独孤纤尘和墨竹。
“娘娘可真是冒险呐。”独孤纤尘嗓音清淡,虚无缥缈。她这一刀,估计得在床上躺几个月呢,完全好还不得大半年,好容易到手的权利又没了,皇后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自然也是清楚的,不过皇后本来想借助这个机会挽回元诏帝的心,这下算是失败了,还把李庭轩算计了,彻底得罪了右相,右相可不是会轻易罢休的性子。容妃苦笑着摇摇头,有气无力的道:“皇后分明是计划好的,我若不这么做,她就得逞了。”若是就这么丧命了,恐怕她也不会甘心。活着,一切就有希望,她或许能彻底击垮皇后为乐儿报仇,或许会失败最终变为宫中的一缕幽魂,而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不过,有这位公主在,她想,是不会失败的。
“皇后似乎现在已经很不得圣心了……”容妃喃喃道。这几日和元诏帝在一起,皇后偶尔也在,但看元诏帝的态度,竟隐隐有些不耐烦和厌恶。她把目光投向独孤纤尘,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她想,和这位公主脱不了关系。
独孤纤尘穿了件湖蓝色绣百合的烟云裙,发丝上几朵蓝宝石珠花,清新脱俗,笑得温婉,看上去人畜无害。容妃从来看不透她,经历几多沉浮,世故练达,她都看不透。那双清澈的眼睛却是如幽潭深邃,里面什么都没有,她只看到一片荒芜的漆黑。或许,这位公主的心比石头还硬,比寒冰还冷。容妃只想了一会便觉得累了,干脆闭上眼睛养神休息了。
佩儿很快就取来了一只莲花碗,盛了满满一碗正打算递到容妃面前服侍她,却被独孤纤尘拦下了。“我来吧。”独孤纤尘笑得温温柔柔。
独孤纤尘接过,瓢了一勺鱼汤,轻轻吹去热气,送到容妃嘴边,一口一口的亲自喂她喝下,目光温和。远远看起来两人真是无比和谐,倒像是亲母女一般。
容妃目不转睛的看着独孤纤尘,鱼肉吃在嘴里细滑柔韧,鱼汤鲜美不腥,回味悠久。她看着独孤纤尘温柔的面庞,心中想着,若是自己的孩子还活着,也有这么大了吧,说不定也能这般悉心照料她……想着想着,容妃的眼圈都红了。
元诏帝进来便看到这样一副场景,呆愣了半天,直到独孤纤尘注意到。
“父皇。”独孤纤尘悠悠然笑起来,并没有起身,只是轻声唤道。
元诏帝也笑了,拦住要行礼的容妃,径直坐在床沿,看着容妃道:“你伤重,这些虚礼就免了吧。”声音是说不出的温柔。
元诏帝是真的感动,他也是皇室中人,见惯了凉薄的感情,这时候容妃替他挡刀,无疑是雪中的炭火,让他体会到人情之暖。
所以皇后才会如此大胆的计划,不惜算计了李庭轩,本想一箭双雕,既解决了沈映容这个对她后位最有威胁的妃子,再以救驾之功在元诏帝和大臣心中留下一笔……好算计。而且她也是想着李庭轩与沈怜容的事一出,他的仕途坎坷,右相也不会过于追究的原因吧。
李庭轩右相不一定非保不可,但皇后这么做无疑是触犯了他的威严,恐怕右相现在正气得跳脚呢。独孤纤尘微微一笑。
大部分时候都是元诏帝和容妃在说话,独孤纤尘时不时说上一句,看上去倒像是一家人,温馨和谐。皇后没有通报就进来了,看到了这幅情景气得怒火中烧,偏生还要做出一副贤惠的样子,柔声道:“臣妾见过陛下。”看到元诏帝点头后无比自然的坐到独孤纤尘身边,拉着她的手,亲切道:“这几日身子可好些了?”
“女儿好多了,多谢母后关心。”独孤纤尘不着痕迹的抽回自己的手。
女儿……元诏帝听了不知为何有些生气,唇微微抿了起来。
“皇后娘娘好福气,有两个乖女儿,”容妃笑了笑,神情落寞下去,“可怜臣妾那乐儿,福薄,就那么去了……”说着,眼泪都落了下来。
元诏帝也不由想到了那个孩子,说起来,乐儿是自她去后才出生的,刚好缓解了他的悲痛,又是个皇子,当时他也是抱过疼过的,生得乖巧可爱,得知乐儿溺死后他也伤心了一段日子,不过只是个意外,再痛苦也没办法了。
皇后则是对上容妃帕子边露出的一双眸子,心中一寒,她知道了……难怪,看来是容妃一直再给她使绊子。皇后笑容不变,当年便输给了她的人罢了,她会怕吗?
皇后来了,元诏帝便说不出什么话来,心中膈应的慌,容妃更是恨得吃了皇后,独孤纤尘也不开口,一时间场面冷了下来。
再嘱咐了几句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话给容妃,元诏帝便回去了,皇后心中顿时一凉,她恐怕是不可能再挽回元诏帝的心,让他如从前一样了……想到这里,皇后凌厉如刀的目光便射向容妃,宛如一只毒蛇盯着猎物一般,都是这个碍事的女人!
独孤纤尘坐了一会,也站起身:“母后,女儿乏了,也想回去了。”她一脸疲倦,看上去病歪歪的。
皇后点点头,什么都没表示,冷着一张脸。
也是,反正她也意识到元诏帝的变化了,自然不想再做无用功。对她再母慈子孝也有没用了,尤其是这件事皇后本身就很讨厌,忍了十多年也终于受够了。
经过合景宫,独孤纤尘远远看了一眼,入眼便是一派荒凉之感。院中草木稀落,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打扫了,里面的宫人也懒散都很,扎堆聊着什么。
墨竹在独孤纤尘耳边道:“娴妃那日在雨中跪了许久,身子太虚便小产了。皇上没有过问一句,全部交由皇后处理了。皇后将她禁了足,听说她现在的日子不太好过……”毕竟宫中落井下石这种事并不少见。
独孤纤尘迈步走了进去,一个宫女手上端了铜盆,惊讶的看着独孤纤尘,“公主殿下……”皇后虽然只是禁足了娴妃,也没不准人探望,但在宫中,的确是没人肯来看望的,来讥讽嘲笑的倒是不少。
独孤纤尘进去看了一眼沈映容,她身上随意穿了一件中衣,披着外套坐在床上,头发胡乱披散着。才几日不见,她瘦了不少,几乎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的了,面色蜡黄,像是老了十来岁,眼窝深深凹陷下去,整个人仿佛风一吹就会把她吹走。
沈映容正喝着药,便看到一角布料,是袖子部分,上面袖着精致的几朵百合花,白色的花蕊,淡粉色的花瓣,翠绿的枝叶,看上去花朵娇艳欲滴,尤其是还这样小朵,精致异常。她勉强抬头,便看到了面无表情的独孤纤尘。
为什么?沈映容看着独孤纤尘姣好的面容,两行清泪不自觉流下,她们是差不多大的年纪啊,为什么她却要被迫嫁给一个年纪大到足够做她父亲的男人,和一群女人勾心斗角,现在又坐在这里一日日衰老等死,这太不公平了!沈映容看到独孤纤尘如初见般美好的姿态站在她面前,只觉得一把匕首插在自己的心上,痛不欲生。
独孤纤尘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是绽开一抹灿烂的笑来:“你不好奇是谁陷害的你吗?”
“谁?是谁?!”沈映容一下子激动起来,顿时惊天动地的咳了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独孤纤尘冷眼看着,没有动作。还是她的贴身丫鬟上前,为沈映容顺气,又喂她喝了水,这才好一些,再抬头时那蜡黄的脸上都有一抹红晕。
“是皇后。”
沈映容倏地抬头看她,目光是不可思议和疑惑。皇后是不是陷害她的人她不知道,但独孤纤尘可是她的女儿啊……她这是什么意思?
独孤纤尘却是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出去了。
“公主这是什么意思?”墨竹以为独孤纤尘会关心一下沈映容,或者想法子让她振作起来对付皇后呢。
“她已经没有用了。”独孤纤尘的声音无比冷漠。出了那样的事,不管是不是陷害,元诏帝心中也有了个疙瘩,难以再对她好了,那是男人的尊严。“告诉她,她也没办法报仇,但她会告诉左相。”
墨竹顿时明白了,左相一定会暴跳如雷,皇后在宫中没法他自然对付,但可以从皇后的家族下手。皇后的娘家本就被贬,左相再从中作梗,这样一来,皇后可真真就是孤家寡人了。连退路也没有。
独孤纤尘道:“你帮她消息递出去,要快。”容妃进宫还不久,如今又这样子,恐怕递消息也不容易。而且她那身子,都已经日日咳血了,这样的人还能撑上几天呢。
“奴婢晓得了。”墨竹深以为然。
云裳宫,皇后和容妃四目相对,电闪雷鸣,眼神厮杀,激烈无比。
“你倒是好手段,把本宫都害成这样。”皇后冷笑,此刻没有外人,她也不忌讳,直接与容妃撕破脸,挑明了说。
容妃也不惧,眼中藏着雪亮的恨意,她的目光如利剑一般,恨不能在皇后的脸上上狠狠插出两个洞来,她恨声道:“我一向不争不抢,也不曾碍了你的路,你竟然对乐儿下此毒手,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皇后嘴角边泛起冷酷的笑意:“谁让你生了个皇子呢。”她没有皇子之前,绝不允许别人有!虽然后面那几个没法阻拦。皇后有些怅然,不过还不是没个样子,想着她心中又得意起来 。
“你以为你会赢?”皇后笑容带着讥讽。
“当然。”容妃有这个自信,不,是对独孤纤尘有自信。
“那我就等着看了。”皇后不屑道,拍拍身上根本就没有的灰尘,转身走向殿门。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容妃凄厉的声音传来,皇后听了,不知怎的,心中一寒,不由加快了脚步,转眼就走出了云裳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