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胤禛到热河给康熙请安,并宴请康熙幸园。
我与李德全分别走在皇撵两侧,在园门前停下,胤禛早已领着李氏、年氏、弘时和一众侍从跪在地上接驾。康熙下了轿子,微笑着叫起。他起身时目光在我脸上一掠而过,虽不曾停留,却像石子般投在心湖上,激起层层涟漪。
热河行宫自四十二年开始兴建至今,基本完成了所有主体建筑和园林,虽说以简朴自然为主,在自然环境基础上加以改造,但毕竟皇帝每年差不多有一半时间待在这里,在朝廷眼中俨然已是另一个皇宫,因此规模仍不失帝皇家的宏大与威严。
逛了约摸半个时辰,康熙已渐显疲态,胤禛请皇父到后殿更衣和休息。众人侍候着用过点心,李德全见康熙打起了哈欠,便示意众人退下,胤禛也就遣散了一屋子陪侍的人。
服侍康熙睡下之后退出门外,见胤禛正站在不远处的古松之下,微风掀起他青灰色的袍角,无端地添了几分孤寂,抬目间看见我出来,转过身缓缓地往树林行去。
我不由自主地随他而去,不远不近地走在后面,林子里很静,静得只听见虫鸟的鸣叫。他忽然停了下来,我也顿住脚步,怔怔地盯着前面瘦削的背影。他转过身,走到我跟前,四目相对,彼此凝视的目光中全是两个多月来的思念。我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丝笑,偏偏眼中又带着泪。他伸出双手,搂我在怀里,吐出轻轻的叹息。良久,良久,只是默默相拥着。
“皇上快要醒了,该回去了。”我轻声说道。他依然静静地一动不动拥紧了我,半晌后松开手,然后依然他在前,我在后,缓缓地往回走。
望着前面挺拔的身影,我瞬间感觉自己是幸运的。在这个地方,我并不是独自一人,有他懂我,愿意倾听我的恐惧、担忧和烦恼,提醒我未及看清的纷杂局面,他愿意坦诚以对,告诉我他埋得最深的秘密。我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但起码此时此刻我没有恐惧、没有彷徨,这便足够了。
七月底,康熙自塞外回京,临近京城,驻跸密云县行宫。
连日来舟车劳顿,身子骨略差的早已吃不消,两日前胤禛到康熙跟前请安,便说年韵华体弱病倒,需在半途休养好后才能回京,康熙自然是准了。
入夜,服侍康熙睡下后,留下值夜的人,李德全把众人都遣了回屋。我吩咐完几个丫头夜里警醒些,便打着灯笼往自己住的屋子走去,走到半途,抬头见夜空挂着镰刀月,原来今夕何夕,已是八月初一,我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妈妈的生辰。心里忽然好一阵难过,在蒙蒙夜色中站了一会儿,才又抬步行去,忽听得侧旁不远处有低低的谈话声,许是看见我手中灯笼的光,一下静了下来。
回廊暗影下走出两个人,待到跟前看清了才知是八阿哥与九阿哥。两人见是我也似乎愣了愣,彼此对看一眼。
我忙蹲着身子请安道:“贝勒爷吉祥!九阿哥吉祥!”八阿哥淡淡道:“起来吧。才要回去吗?”我低着头道:“是。”九阿哥生硬地说道:“你来了多久?”我抬起目光,平淡地扫了他一眼,说道:“皇上刚刚才睡下,奴婢正要回屋,方才路过此地。”八阿哥看了他一眼,嘴角挂着丝笑,对我说道:“连日来奔波,又要尽心服侍皇阿玛,想你也累坏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我只对着他淡淡躬身行礼后,提着灯笼退到路旁,待二人走远了,才不紧不慢地回了屋。坐在灯下想了想,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妥,却又不知哪里不妥,凝神想了半刻想不透,也就索性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