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衡得了信儿不敢耽搁，但又见天色已晚，怕丫头们传话不成让小娘子心生误会，正准备去母亲那儿把小娘子给接过来。可刚一出门小娘子就回来了，他与小娘子说了此事，嘱咐了燕云好生照看她，就让不为寻了个高头大马直奔英王府而去。刚到了王府门口，小郡王就迎在外面了，齐衡解了鹤裘交给不为，就随着小郡王去了前厅。
“可是有消息了？”齐衡上来就直入正题，他来之前就有了计算，想着还是在英王府不要耽搁太久，一是小娘子在家他多少有些不放心，二是人多嘴杂，隔墙有耳，虽说小郡王办差是受了官家指意，可他作为主理人与英王府过从甚密还是多少有些不妥。
“快了，还要再等等。”相比齐衡的急切，小郡王倒很淡定，还吩咐了下人们去准备酒菜。“元若兄可有什么急事？不如我们趁此良机小酌一杯，且等等消息。”
齐衡见小郡王这举动也明白了些许，起初小郡王未曾相约开封府，让他多少还有些意外。但眼下见这架势，想是他们派出去办公差的人多半是折在了路上，这小郡王怕是把英王府专属的暗卫派了出去。
“要等多久？”小郡王这边的酒菜早已上齐，齐衡一看大多都是樊楼手笔，这要是吃下去何时是个头。后来又怕小郡王误会，多加了一句。“不怕小郡王笑话，内人在家等着，怕回去迟了不好交代。”
小郡王本在悠闲地剪着烛芯，听了这话顿了一会儿，“元若兄说笑呢，这东京城内谁人不知齐家小娘子最是懂礼不过，全心全力助力齐小公爷，怎么到你嘴里成了那‘河东吼’。我看啊你这么急着要走，不是怕那小娘子怨怪，想是我王府的饭菜不合口味，或者你本就怕与我家有什么牵扯吧。”
齐衡低头笑了笑，随即就这么掀起衣摆坐在了桌前“也罢，且与你吃一杯。”
“哦？不怕你家的‘河东吼’了？”小郡王笑着停下了剪烛，坐在了齐衡对面。
“小郡王可能是长在王府，对城内传闻多有不知，我家早就有这‘河东府’的别号了。别说是我这辈，就说我的父亲，祖父也都是这一个调性。”齐衡摇着头，想起了家里的小娘子，内心温柔一荡，不知这小丫头此时在做什么。
“元若兄在我这姻缘不成的人面前可真不避讳啊。”小郡王冲着齐衡敬酒一杯，齐衡没有接话，直接回了一杯，两人仰头一口喝下。“要说这姻缘，我也是参悟多年，也是几月前才想的明白透彻。小郡王不必忧心，定有好的在等着你。”这小郡王与临川公主家的江雨柔的婚配之事在东京城正闹得沸沸扬扬，齐衡此语也是有些开解之意。
“你是个有福之人啊！最好的都给你了，你要是再不珍惜就……”话没说完，小郡王径自饮了一杯。“说笑了，说笑了，来，来，吃酒。”
齐衡清楚小郡王的心思，他也不乐于揭别人伤疤，顺势与小郡王碰杯，应和着“吃菜，吃菜。”
酒过三旬，齐衡与赵旭都有些微醺。其间英王府家的信鸽来过一回，下人们对赵旭耳语了两三句，就又把信鸽放了出去。齐衡向赵旭打听“可是有消息回来？”
“且再等一等，快了。不出半个时辰该是有结果了。”小郡王的脸因吃酒微微泛红，但他的意识还算清明，说话什么的既有分寸也有把握。齐衡略带着急地看了看天色，只觉得周遭寂静异常，唯有风声阵阵，似细细龙吟声席卷而来。有时狂风呼啸，烛火摇荡，卷起寒意几许，屋里的炭烧得正旺，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齐衡握紧了手中的酒杯，就这么看着酒水在青绿色的酒盏里摇摇晃晃。“快了，该是快了。”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等着，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还是赵旭最先打破沉默。顺着这呼啸而过的风声和屋内炭火灼烧的炸裂声，他挑起竹筷有节奏地碰着酒杯，嘴里低声地吟着“世人不自悟，驰谢如惊飍。百金非所重，厚意良难得。旨酒亲与朋，芳年乐京国。京城繁华地，轩盖凌晨出。垂杨十二衢，隐暎金张室。汉宫南北对，飞观齐白日。游泳属芳时，平生自云毕。”
“吟得好！这该是韦应物的诗。”齐衡也是好诗之人，赵旭那低沉如洪钟的声音吟着这诗别有一番韵味在其中。
赵旭自饮一杯，冲着齐衡笑道“都说这京城繁华地，我自少年郎，享着这一世繁华，可谁又知那厚意良难得呢！现如今官家不应，姻缘不理，就说我们这王府的大门可还有谁愿意来，哪里还有什么旨酒亲与朋。想想从前的光景，真真儿是可笑至极，可笑至极啊！罢了罢了，元若兄，我们吃酒。”
“小郡王，你不能再吃了，我们且多吃些菜，等等消息。”齐衡一把夺过赵旭的酒壶放在一旁，又给他夹了些菜肴放在碗里。他怎会不知这赵旭内心的苦楚。许是他多想，这赵旭口中的姻缘不理怕不是那临川公主家的江雨柔，倒像是与小娘子有关。
“元若兄，你不懂，你说我这出身，想必东京城内好多人眼热。多少姑娘想进我英王府的大门，可有女如云，匪我思存，谁又真正懂我，没有人……没有人。”赵旭越说越多，显然是吃醉了，他握住齐衡的手想去抢那酒壶。“我们家说的好听点是皇亲国戚，是官家亲眷，可谁又瞧得上我们，说不嫁就不嫁。你知道我有多期盼吗？你知道吗？哦！你不知道。”赵旭打了个酒嗝，摆摆手“元若兄，我有时候真羡慕你。不用被皇家身份所累，多好，真好啊！额……想我父王是那样堂堂正正的人，到如今却被人如此诬陷，想这为王为相的身份可有什么好……你说是不是……你们私下里也在嘲笑我吧……小公爷你不用诓我，我都知道。”
“小郡王你吃醉了。”齐衡扶起趴在桌子上的赵旭，原想着要把他送回屋去，可又怕一会儿他们家暗卫来了见不到主人不肯回话，一时也没想到好主意，只能这么干耗着，最起码得保证这小郡王醒着，可不能让他趴着趴着被酒气上了头睡着了。“你不必管我，我好着呢，你放心，醉不了。我只是想与你……额……说说话。”赵旭摇晃着手里的空酒杯，就这么和齐衡卖乖。“我知道你们家昨儿请了太医，可是谁病了不曾？”
齐衡没料到赵旭突然聊起了这个，想他是醉了，又怕他醉倒，想着说话兴许会让他有些精神，便回道“无人生疾，是内人有孕了。”
赵旭本是百无聊赖地用筷子在残羹里挑挑拣拣，一听这个直乐，笑着笑着竟笑出了眼泪“真好，太好了！齐家小娘子有孕了，齐家小娘子有孕了。”他一连重复了好几遍，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予齐衡。可也怪齐衡的耳朵太好了，他也分明听到赵旭用极小、极快的声音说了一句“萱儿有孕了。”
转眼就过了半个时辰，赵旭始终是醉意沉沉的状态。可半个时辰该到的暗卫此时却未见身影。齐衡想是有什么事儿耽搁了，正要打发不为出去看看。可谁知英王府的家丁却来报说英王府外被文王府的府兵包围了，高声嚷着要他们把文小王爷给放了。齐衡本担心这赵旭在这个节骨眼上竟吃醉了酒，得想个法子让他清醒些。可没想到刚一回头就见赵旭从椅子上站起来，整个人坚定异常，不像是吃醉了酒的样子。他招呼下人们去后堂安抚母亲，又叫人把门窗关好，自己便要起身去应付文王。
“你吃醉了酒，不如我同你一起。”齐衡担心赵旭酒气仍在，想这文王势大，来势汹汹，怕他有什么闪失。
“无妨，我能应付。”赵旭却一口回绝，“若是将你再掺和进来，你家那位河东狮会吃了我的。”赵旭冲着齐衡笑了笑，那笑容纯净明朗，若是齐衡与赵旭是初识，他一定会觉得眼前这个人不过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郎。可他与赵旭经历的事儿也不算少，却越发觉得此人像一潭深水，越是走进越觉得深不可测，捉摸不透。
齐衡会心一笑，他第一次觉得棋逢对手。赵旭说的对，这本就是英王和文王两家的事儿，他一个外人还是不要过多参与比较好。不过，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这赵旭还未走出院门，一支离弦的箭就向屋内射来。紧接着一支支带火的箭接连不断地射过来。不为护着齐衡出了屋，奔到院子里来。院内的赵旭已拿出佩剑与府内所剩不多的暗卫和府兵接着带火的箭。可一人难敌众手，不一会儿，火沿着房屋的门窗、柱梁蔓延开来，整个房子就这么烧了起来。滚滚浓烟直冲天际，英王府内顿时乱了套，下人们、丫头们慌乱逃窜，边跑边呼喊着“着火了，着火了。”府外的文王的兵马也被院内的火烟给震住，马儿嘶鸣声不断。英王府宅门内门外一片混乱。
“这火势越来越大了，小郡王，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吧。”在混乱之际，齐衡还算镇定，他看小郡王这边气力都有些顶不住，硬碰硬不过是以卵击石，这带火的箭明明是有意为之，像是计划已久，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歇的。
“躲？去哪里躲，小心！”赵旭一边撇开他与齐衡身侧的箭，一边喘着气回应齐衡。
“这箭是从后面飞来的，我们朝前去，出府去，也好过在这里做困兽之斗。”齐衡瞧了瞧箭的来势，做出了判断。
“小公爷，别傻了，外面可是文王的兵马，说不定这箭就是他们放的。”赵旭不同意齐衡的建议。
“不会的，文王的兵马也乱了，小郡王，你细心听，难道听不到外面的马鸣声吗？想是火烟冲乱了他们的兵马，他们对府内这情况也不知情。再者说就算是他们放的箭，我们向外面逃总没错，总好过困在这里。”
小郡王也留心听了下大门外的动静，确实听到了慌乱的马鸣声。齐衡说的对，走出去还有一线生机，否则留在这里火势渐大也不过是等死罢了。
“十六，你来护着齐大人，我去后院接王妃。”小郡王也是行动派，立刻便有了决断。名唤十六的暗影在箭雨中移到齐衡这边，小郡王也退出去向后院行进。但箭势太过迅猛，一时半会儿也退不出去。好在这前厅离大门不远，厅门外的院子也空旷，火势还烧不到这里来。
“相公，相公，快让小郡王的人把门打开，让文王的人进去救你们。”说话的是一爽朗的女声，看样子是用尽力气喊出来的。齐衡和赵旭一听心里立时悬起来，这声音耳熟的很，不是那杨徽萱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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