溢满柔情熏香的室内,她手捧酒杯,穿过珠帘,坐到了那个她一生所爱的男人面前,望着他嘴角带笑的脸庞,心中无数酸涩。
新婚燕尔,明明正是浓情蜜意之时,却边关告急,匈奴来犯,国难当头,他身为南国的大将军,自然逃脱不过。
她将镶满宝石的酒杯斟满,放在那个俊朗的丈夫面前:
“将军,请。”
他接过酒杯,仰头,袖袍一落,杯中见底:
“再来。”
她轻笑一声,又细细斟了一杯,动作优雅熟练:
“将军明日便要启程,为我南国冲锋陷阵,可路途坎坷,戈壁的环境更是恶劣,还是要少喝些酒。”
男人苦笑,豪爽的将衣褂向后一甩。若是平常喝酒,他定当是将一壶直接灌入喉咙,可今日他却知道,她能为自己斟酒的机会不多了,他想珍惜这样的时光。
“那婉儿呢?”
“婉儿便在这将军府中等你回来,决不食言。”
“哈哈,好。”
次日凌晨,她送他于城门之上,腊月寒风吹的她面色苍白,却依旧不愿离去,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很久很久。
她一人掌管着偌大的将军府,孤单又冷清,日日去寺庙上香,为他和边关战士祈福。
老衲望着她苍白的面色,不忍的劝道:
“施主,执念越深,越容易堕魔啊。”
她身影纤细,憔悴而落寞,听得老丈一番话,眼中难得的溢出了光芒:
“住持,您说,我能等得我的夫君归来吗?”
老衲生平无悲无喜,这次却是握紧了禅杖:
“佛曰:人身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施主,老衲劝您,看破红尘,遁入空门,方得始终啊。”
她垂眸笑了笑,惊艳了路人:
“我大概与佛无缘,又深陷红尘之中了吧。”
于是朝老和尚点了点头,离开了寺庙。
一年时光已逝,她一袭鹅黄色宫装,独自去宴中赏花,许多大胆的公子前来邀约,皆被她道明了身份,多少艳羡和惋惜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转。
桃花纷纷,开的灿烂,一朵飘飘转转,最后落入她的发髻。忽而有一只手温柔的将桃花拂去,目光温柔。
她怔住,难以置信的转头,眼中是无限思念:
“将军……”
可她的身边,空空荡荡,那朵桃花依旧在发髻盛开。
她回到府中,独自给自己斟了杯酒,竟涩的发苦。
“将军总说这酒太烈,一杯便醉,可今日尝来,怎会如此苦呢?”
一壶见底,她却依然痴痴的望着清冷的月亮,低声呢喃。
她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郎中说这是心病,无药可医。而两年已过,该回来的人却依然未归,边关经常报捷,可随之传出的,还有将军的传闻。
传闻将军攻至阳泉关时,遭遇埋伏,被中毒箭,军医皆无从下手,这时,一女子前来说能解这毒,只需半日。果真,不过半日,将军重拾铁戟,直指匈奴,大获全胜。
那女子便成了将军的亲身军医,与他一并冲锋陷阵,抗战杀敌,所向披靡。
那名女子近乎是被人给神话成了仙女。
一时间,众大臣皆向皇帝奏书,这女子是神女下凡,天降祥瑞,是天帝的旨意,要威远大将军留下神女。
而只有宰相一人反对,惹得皇帝大怒,下令抄斩全家。
是的,宰相便是她的爹。
她爹为官清廉,有些顽固,惹得整个朝堂的大臣弹劾,却是真的有治国之才。而她因为是将军夫人,到底是亏欠于她,所以得到了赦免。
她去牢狱见她父亲,在视线触及那道削瘦的身影时,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李自轩闭上了泛灰的双眼,满目悲凉,故作轻松道:
“婉儿啊,爹走后你要半生慎活啊,若是宁正那家伙负了你,爹就化作厉鬼找他去。”宁正是幕长远的字。
她双手顺着牢杆滑下,竟是跪了下去,泣不成声。
“爹,满门抄斩,为何要留女儿一人苟活?”
他笑的温柔:
“婉儿莫是忘了要与长远一生一世,共话桑麻?”
是啊,这个她曾经狂言要与他一生一世的男人,却成了害她李家满门抄斩的罪魁祸首。她自问这算什么,只道天意弄人啊。
她从牢房里出来,已是黄昏。忽闻路边百姓谈论着幕长远,便驻足停留了一会儿。
说书人捋了捋胡须,绕长凳走了一圈:
“这神女啊,便想出了一个妙计。找士兵充当驼队途径沙漠,要进胡城,而将军作为众军之首,定也要进入城门,神女便让将军与她充当夫妻,蒙混眼球。”
底下的人听的津津有味,继续问到:
“然后呢?“
“胡人看着那一车的粮草和皮毛果然动心了,却又生性狡诈,想将神女掳了去,再把驼队所有人射死。”
“索性将军想到了,让陈副将一等驼队进了城门,便率军杀过来。当时情势十分危机,胡人理不到驼队,被打的一个措手不及,胡人恼怒,便让人玷污神女。将军当时就不顾大全,翻身而起,斩了那胡人副将,所幸军队精炼,也是随着将军反扑了过去,打开城门,放众军入城。”
说书人讲的面色发紫,气喘吁吁,显然十分激动,也不顾着卖关子就道:
“攻入胡人分城后,将军与神女一同站在城中之巅,眺望京城,看我南国大好风光。”
声音锵劲,颇有几分帝王俯瞰万里河山的味道。
“将军抚过神女的脸颊,轻柔的细声道:‘姜兰姑娘,这次计划你功不可没。’ 神女全然没有了当时的英勇,而是一副女儿态,看的城下的将士们心头异动:‘此等小事,不足挂齿,倒是将军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哈哈,权当是还你。’ ”
“于是将军便和神女一同返帐,共商下次讨伐计划。”
说书人抿了一口茶水,看向陶醉的众人,自豪道:
“我还知道神女和将军的秘闻,不过嘛...十两银子。”
众人皆是为难,他们要不是拿不出这钱,要么就是只带听书的几个铜板。
她面色平静无波,朝说书人扔向了二十两银子:
“说。”
“好嘞,谢谢小姐。”说书人笑着接住了那袋银子:
“将军和神女据说已经在上上回的黑风洞私定了终身啦。”
“!!!”
“骗人吧,将军不是和将军夫人才至新婚吗,这么早便纳了小妾也太对不起夫人了吧。”
“两年都过了,怎么会是新婚呢?”
“但将军是在大婚第二日走的呀,我记得清清楚楚。”
“等等,你们一说到将军夫人,这位小姐怎么看上去如此之像呢?”
“你见过将军夫人?”
“那是自然,我前几日帮忙我娘在将军府里做杂,正巧看见夫人在花园散步。”
“…………”
她始终是面无表情的,眼神没有聚焦,好似下了决心后,起身,离开了茶馆。
后来她私通匈奴,卖出南国情报,并告诉匈奴军队的进攻路线,完美的避开了所有幕长远的支去的援军,一路向南,攻城掠池,所向无敌。而她唯一的要求是,不波及百姓。
在匈奴人即将攻入京都,而幕长远快马加鞭同样抵达时,她描了眉,绾了发,为自己上了红妆,登上城墙。
南风吹过,她的一袭红装飘动,显得格外扎眼。
两队人马一起到达城墙之外,皆是被这一幕震惊到了。
“哈哈哈……即使有幕长远在又有何用?朝堂腐败,皇帝昏庸,这南国不亡,天理难容!”
她站在城墙上,一袭红衣绝艳,笑的痴狂。
缱绻的目光望向天空,仿佛看见了慈祥的父亲向她伸手,红肿的双眼酸涩,她轻声呢喃:
“父亲,婉儿来了。”
鲜血从嘴角溢出,她在南国百姓的目光中一跃而下,再无眷恋。
红衣宛如一朵盛开的彼岸花,在空中极速的飞旋,最后落入尘埃之中,溅起一朵朵用鲜血开出的花,在一双黝黑的眼瞳中染红了天际。
那人望着从城墙下落的那抹红影,竟心头恍惚,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中散开,直觉告诉他冲过去,可终究理智战胜了冲动,他未向前一步。
他便是幕长远,南国的威远大将军。
“幕长远,今日你我便决一死战。”
胡人首领单刀直指红马上的身影,声音粗犷。
他不做声,只是盯着那抹萧瑟红影,竟不由自主想到了家中的如花美眷。
“怎么,堂堂南国大将军,竟会退缩。”
“…………”
他沉默了一会儿,将铁戟对准胡人的心脏,声音淬雪,墨发飘动,绝世无双:
“犯我南国者,虽远必诛。”
“哈哈,枉你一世英名,竟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家中结发之妻满门被屠,你却与别的女子浓情蜜意。罢了,权当是我看不起你,来吧。”
后来他浑身浴血,身中数箭,挡住胡人铁蹄十万。黄沙飞扬,好似这天地只剩他一人。
“宁作战死鬼,不当亡国奴。只要我幕长远还有一口气,休想打开我南国城门。”
“…………”
胡人首领意外的沉默下来,他叹了口气,将手抬了抬:
“放箭。”
空中开出了一朵血色的花,有人无声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