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探脉
岁月匆匆,明镜执掌回云峰已有十年,浮山依旧隐没在高天之上,飘渺难寻,十年前的事故对浮山的改变,只是在回云峰和绝云峰之间的天光谷这个历代明门核心人物的埋身之地上多出一座明锐东的坟冢。
十年时光静静流淌,回云峰绝云峰之间绝少联系,今天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门主明堂没带任何人,一个人从密室使用传送阵,悄悄的传到了回云峰。
主峰大殿里,明堂连一盏茶都没入口,只与明镜几句闲话就直奔峰后清净殿。
清静殿是回云峰峰主历来的住所,作为前峰主继任者明楼,依旧住在清净殿里,虽然失去了修为又有一桩弑父的污名,可无论外间如何舆论涛涛,众人如何觉得他德不配位,这清静殿的住所明镜一直没有发话收回,他的三殿执掌也没有取消。
于是一介凡人在浮山回云峰住着峰主之殿,掌着三殿权柄,受着无数非议,抱着一身伤痛也无波无澜的过了十年。
清净殿外一路布满碧纹竹,莹莹绿光点点闪烁,清幽静谧,以碧纹竹布下防护阵法,于明心决大有裨益,也不容易有心魔之害,是明门修行的绝佳场所。
殿中,明楼一袭青色薄衣,发髻高束,腰背挺直地端坐在蒲团上,在碧纹竹的光芒映衬下,人与竹好似一体。只见他肆意挥洒,手臂轻轻转动,轻描淡写地便将一副灵竹图就完成了,图上清光一闪而没,灵竹摇曳,似要破画而出,一望便知是静心明智的上佳阵图。
“门主前来,明楼未曾远迎,还望恕罪。”明楼一直等画完了才缓缓站起,让出了主坐,长身玉立,一如十年前的天骄气派。
“不拘这点礼数,来给我把把脉。”明堂手指轻轻点了点,明楼的手腕就不受控制的贴了过来,不容他有反抗。
“嘶”手腕冰凉,不似常人,就算是肉体凡胎,穿着单薄,体温这么低也不正常,眉心一蹙,明堂心中便有了什么怀疑。
再往下探,脉搏几不可闻,使一丝气机进入经脉,更是堵塞难行,使出血气一激,手腕上经脉就此炸开,皮肤瞬间通红如血,肿了三圈大,原本堵塞的那几段,现在更是结成一团乱麻。
“咳……”一丝血线从明楼嘴角流下,他拿方巾轻轻擦了道:“门主你下手轻点,我还想多活几年。”
“体内乱成这样,十年你都不曾梳理?你练的高品丹药呢?后山你种的灵草灵花呢?你竟然一点都没给自己治!你是不是疯了!”明堂这轻轻一试,只觉得眼前这个气息平稳,看似正常的人,简直不可想象。这是一直痛了十年?
明楼的医术当今东洲不说名列第一,但前三是足足有余的,放着自己伤成这样,十年都没管,他没疯,明堂都要以为自己疯了。
“我随身佩戴了寒髓,这点疼没多大感觉,尚可尚可。”明楼语气平淡,说到尚可的时候还笑了一笑。只是这笑容里也有些苦意,谁喜欢一直痛呢,不是没有办法,他也想治疗的。
“原来是寒髓,难怪你这么冷。”明堂恍然大悟,佩戴了寒髓可以压制伤势的疼痛,但他身上这么重的伤势,再压制,也会有些轻微疼痛,带着这些疼痛过了十年不说,寒髓的寒毒不可小觑,没有了真气相护,这冷直入骨髓。
“就算冰雪临身,恐怕都不会化了。”体表的温度不会比冰雪更高了,十年来没有冻死,怕是天天给自己配的药就要喝不少。只是明堂对着外表这样寻常的明楼,再想着他一塌糊涂的身体,总觉得有些不真实,或许是他在使诈?
“门主无事不登三宝殿,一来就查我伤势,莫非外界又有什么是非,要我们回云峰出力了?”明楼收回手腕,随手给贴了一贴舒络散,肿胀了三圈的手腕肉眼可见的恢复到了原来大小。
“你没了修为,这阵图和制药依旧这么高明啊。”明堂带着探究的眼神,毕竟刚才的阵图和现在这副舒络散,都不像没有修为的明楼能做到的。
“不过依靠清净殿里的阵法布置,和外面碧纹竹的功效才能奏效,门主不用试探了,明楼如今是无用之人,帮不了明门了。”直言点明,绝云峰还是老老实实待在浮山,少下山折腾,他们回云峰现在能力不足,可陪不得他们玩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怀疑尚未去除,明堂继续追问。
“肉白骨活死人的天生灵物可以,门主舍得吗?”这样的灵物只存在于传说中,明门就是东洲最富的山门也没见过这个。
明堂气结:“我肯舍得,也不知道去哪找,能有这等天生灵物我就自己吃了白日飞升,哪有这些烦恼。”
“我把实话和你说了,伏龙山蓝江汪家祖师在前日放风出来,他在寿尽之前踏入地仙境界,广邀同道参加升仙会。同时开了百岁以下修士后辈的擂台赛,我们明门向来不参加的,如今伏龙山一脉汪家势大,逼我们下场,以名次定了数万灵矿之地归属,还有三条灵脉做添头。”
“明门家小业大,人少地广,占了浮山这座极品福地,他们眼红了这么多年,如今等我爹去世等了十年才动手,看来我的伤势他们有人探出了风声察觉到了,来势汹汹啊。”明楼虽然说的凶险,但语气却不怎么在意。
明门绝云峰完完全全的就是个文人修士,丹器阵画样样可以,斗法就只能被人压着打了。回云峰就是明门的护峰,学的是杀敌之法,只是明锐东这尊杀神已经遭人暗算,明镜十年远不够心魔之伤修复,明楼沦为凡人,明门是最虚弱最好下手的时候。
“你知道就好,我再问你,还有没有办法?”明堂带着一丝期待,他是最了解明楼的天才之处的,当年不过修行十五年的明楼就可以和明锐东斗法斗得你来我往了,更别说十多年前在东洲搅风搅雨,抢了一圈山门还能全身而退,熔炼万法于身的才情与本事。
“真没办法,大哥不信随便怎么试,我保证一声不吭任你施为。”明楼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暗道,真要再试自己就要装晕了。
“难道我浮山明门今次要遭劫了吗?”明堂再试不出什么,任然不死心的问道:“你十年不治伤为什么?就算我们不给你任何资源,你手里的灵丹妙药完全够了吧,何至于拖到现在这个地步。”
“懒得治,修仙也没什么意思,我觉得凡人就很好。”明楼抿着嘴给了个大笑,然后调了一杯后山的灵茶,端在鼻端闻一闻,再怡然饮一口。而真实的内心想法,明楼只能藏起来,他也就是现在才有些治疗的头绪,以前不是不愿意是真不能。只是为了不让明门一干人等对他失去信心,枉费心思去担心他,不如就对他失望好一些,再者也是对那些安插在明门的钉子示意,他随时可以治好自己,只是不愿意,不要打明门的主意。
“门主,你就别将精力浪费在一个失去了最基本的向道之心的废物身上了,回云峰没了明楼,还有明镜!伏龙山升仙会我去!”
明镜在外听了许久,终于在明楼那句懒得治里忍不住了,原来锐意进取的弟弟如今实在是让人看不下去。
明楼见到明镜,立即站了起来收起了那副懒散模样,恭恭敬敬地施礼道:“大师姐。”
见了明镜,明楼只愿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莫要惹她情绪激动,她想要他什么样他就会做到什么样。治伤这件事他无能为力,只好骗一骗。
“大妹,你十年前神魂之伤未愈,尚在静养之期,莫逞强,伏龙山真出了一位地仙,那这矿脉灵脉就权做贺仪了。”明堂摇了摇头,明镜的神魂之伤要好好休养,不宜动手,不然就有心魔之忧,这也是明心诀这等直练魂魄的法诀的问题,极易招惹心魔。
“门主,那我大师兄是神魂撕裂愈合了,还是经脉都接续好了,怎么就要让他出手了?回云峰,不止大师兄大师姐,还有我呢。未战先降,奉祖产酬敌,一个地仙,浮山明门就要吓破胆了?”明台原本一直在门外站着,听到明堂逼迫明楼出战又听到明堂劝明镜不去,不知怎么的,心中就替大师兄委屈起来,脑海里似乎有个声音总想跳出来。
“明台,不得对门主无礼。”明镜转身呵斥了一句,但未反驳,要明楼出战实在天方夜谭了,他已经是凡人了,一想到这里,明镜就有一种淡的自己都感觉不到的悲凉从心底慢慢蔓延,天才之殇,自甘堕落。
明台闻言向明堂拱手,眼睛却是不去看他,不服气的意思非常明显,他道:“门主恕罪,明台出言无状,还请原谅。”
“明台所言虽是小儿性情,但不无道理,回云峰还有明诚与明台,升仙大会没有让伤势未愈的大师兄大师姐出马的道理。”阿诚在外面也呆不住了。
明楼像一棵竹子一样笔直的竖立在一边,在姐姐面前强撑着,如今见他们争执起来,不疾不徐的给自己喂了把回灵丹,这群非人类一吵起来谁知道要多久,先预备上力气,他现在肉体凡胎,比不得现在几个神仙人物,可以不吃不喝不坐不睡的站着吵十天半个月的。
明镜瞥到明楼所为:“昔日奋发上进的明楼去哪里了?如今没人管束越发不堪,惫懒成性。”
“师姐教训的是,再无有下次。”明楼暗道自己没了修为,这小动作很难瞒住人,下回要使别的法子了,面上越发诚恳恭敬,就是可怜今天这一关不好过,不吃药他站不得多久。
明镜本意是想要明楼再求上进,不要因修为被废就颓丧至此,可明楼每每回给她的话,都让她再接不下去,他们姐弟真的要疏离到这样了么。
若是以往,她就该端着大姐的架子,对明楼耳提面命,让其上进奋发,明楼也会欣然领命,以天才根骨加无边努力,才有了回云峰冠绝东州的三日筑基,百日结丹,四十年修得真仙的绝世天才明楼。逆天修道,不进则退,十年来她依然如故,弟弟鬓角却添了两三根白发了。
只是有了十年前的事故,明镜与明楼之间那若有似无的隔膜,横在两人中间,谁也不去戳破,就这样明镜一直往前逼,明楼一直往后退,两人之间的问答也就成了这样,往往明镜开口都想逼一逼,可无论过分与否,对错与否,明楼都认得很痛快,不辩解不多答。
记得自己暗示阿诚去探听消息,问他:“大师姐的要求没说不可更改,你为何不反驳,事事依她,照单全收?”
“我有照单全收的本事,那就收了。”明楼不耐烦的皱皱眉,然后专心描绘阵图,让阿诚问不下去。姐姐的单,无论上面写了什么,他收起来都是暖的,如今他与姐姐这样的淡漠,这些来自姐姐的刁难,也会是他想要保留的贪恋的。
反而如此,明镜对他也使不出什么手段了,用话语逼迫,他照单全收,用武力?就明楼的身体,已经经不起她一根手指头的力量了。
而当时阿诚问的时候,明楼心里不可向人倾诉的内情却是,明镜被心魔入侵过神魂,沾染了心魔气息,没有百年静养驱除不得,而心魔又是因他而起,任何时候他对明镜都小心谨慎,不敢惹她情绪波动,喜怒哀乐,皆不敢,所以才有种种避让和疏离。
“小孩子家家的,连真仙都未修得,进了擂台是生死不论,当年你们大师兄将五十年以下的天才骄子们压得抬不起头,下手弄死的都好几个。得罪的人何止千万,就你们的身手,上去就要给人打残了。”明镜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骄傲如此说道。
“还是我去吧,只是救明楼的时候受了波及,不一定会有心魔劫数。”明镜做了决定。
明楼眼神一瞬不瞬地看向了姐姐,大姐你认真的?你不止受波及,你是已被心魔标记了,明楼咬着牙看向了明堂,这才是你逼我的手段?
明堂轻轻避开,咳嗽了一声,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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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阿诚、明台总觉得自己记忆有问题,来逼问明楼,明楼便摆出滚刀肉的架势:“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别逼我。”
“大师兄,我们只是随口问问。”
“随口问问也不行,再逼我我就情绪波动,给你们立即表演一个渡心魔劫。”
“好,你是大师兄,你说的算。”
“对,在这里,你们都得听我的,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