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似嫦娥离月宫——”
曲罢赢得满堂彩。
小林霜坐在祖母的腿上，不知所谓地看着周遭的一切，戏班结了赏金匆匆离去。祖母低头看了眼林霜，“霜儿这是你选的周岁贺礼哦，奶奶啊，沾了你的彩”。小林霜盯着奶奶放在她身上的扇子，眯上了眼。
五岁的林霜跟着小姑姑进了戏园，看着幕起幕落，看着坐在前排的人们向台上扔礼物，不解地看了眼小姑姑，声音糯糯地问着:“小姑姑，他们干嘛往台上乱扔东西啊”
“霜儿，你不懂，他们这是在捧角儿呢，台上的角儿唱的好，自然要有奖赏不是”
“哦，是这样啊”
“霜儿，你要不要试一试”，林霜摩挲着口袋，拿起好大一个金锭子向台上扔去，“诶呦”正好砸到他的头上，这是他第一次登台，被小姑娘晃了阵脚，下台就被师父打了二十板子。
“霜儿，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天天往戏园子里蹿，街坊都说你不成体统”
“妈，我就这一个爱好，你就满足我吧”她用力蹭着母亲的肩膀，母亲受不了她撒娇也只好从了。她成了戏园子的常客，每天就坐在台下，看着幕起幕落，看着周遭换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她一坐就是一天，京城的公子小姐也都知道了，林将军家有这么一位爱泡戏园子的小姐，到了适婚年纪也没人敢来提亲，即便这位是公认的美人。
也是在这年，他成了京城名角儿。
十九岁的这年，她气走了一个个来提亲的媒婆，哭着闹着跟他的照片拜了堂，即使她心里知道，虽然自己每天就坐在台下看他，他也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日本军队打入了京城，一夜之间，这座繁华的城市消逝不见。
“张筱春”，日本军官说出这三个字，手下找遍全城，在南边的小村落拽出了他，把他带到了军官面前。“唱，唱”，他斜视着坐在上座的日本军官，仰着头，啐了一口，“呸，日本鬼子”，这一下可还得了，军官示意手下，给他灌了药。
京城上下动荡不安，林霜被堵在了空巷，三个喝醉的日本人，晃晃悠悠，一步一步向她靠近。她紧紧抱着自己，手上的包被他们扔了去，她伸手拔下头上的钗子，狠狠瞪着三个恶鬼，将钗尖对准的脖子。
突然，一个哑了嗓的乞丐看到她，疯了似的冲过去，拿着酒瓶子向日本人砸去，在他们还没回过神儿时，带着林霜跑出巷子。
林霜慌乱地整整衣襟，“我带你回家，好不好”，她抓着他的胳膊，生怕他跑掉。进了家，他望着一屋子的行头，莫名的熟悉，他盯着那套贵妃醉酒的衣服晃了神儿，对，这就是他的行头。屋子的正中间，是他的照片。
林霜端来一盆水，“来擦擦脸吧”，他盯着她愣了很久，眼神里夹杂着不明的痛苦，冲出门去。
“张筱春，你要去哪，你，你什么样子我都认得出，我看了你二十年了……”他顿住脚，直愣愣的立在那里，像摇摇欲折的残枝呢。
二十年，他又何曾不知呢。
孤魂一般走在街头，趁着铺子里掌柜的不注意，偷了纸笔逃到街尾，苍白没有血色的手止不住的抖，写下未尽的憾。
后来他离了京，也许遇到了好心人，也许充了军，也许娶妻生子，也许死在了废墟中……
她没找到他，她一直在找他。
二十年很短，林霜在寻找中已经度过了三个二十年，年头像未烬的烟蒂，闪着火星子化为一缕缕烟。
她坐在摇椅上眯着眼，春日的阳光暖洋洋的。“奶奶奶奶，有人送来了一封信，他说他是戏园票友”。她忙睁了眼睛，接过信，晃着手，颤抖着半天没将信封拆开。
“那年我被卖进戏园，第一次上台，被台下的小姑娘砸的好疼，你笑着眼睛亮亮的，我便甘愿忍着师傅的打。后来每天都能看见你。你总是默默坐在台下，不起哄，不扔礼物，却又在离开时将银子放在我的衣服兜里。最后一次见你……”
信被揉皱，破皱的如这双饱经风霜的手。“他……他在哪里？”头上的银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眼里的光却随着票友复杂的神情暗淡下来。
她不愿再看，不愿去想为何这封迟到多年的信为何现在才送来。
“闻奴的声音落花荫
这景色撩人欲醉
不觉来到百花亭”
纵使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
岚歆
2021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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