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之前昏睡的太久了,又存了心事,这一夜于曼丽睡得并不安稳,断断续续的接连做个好几个梦,黄粱境里浮浮沉沉,倒好像将那些零散寥落的旧事又走过了一遭。
在很长的一段光阴里,这世上是没有于曼丽的,有的只是锦瑟,花楼百雨金里鸨母秦妈妈的养女锦瑟。
那一日好像是七月初八,天阴阴的,却迟迟不落雨,乌压压的积雨云挂在天上,将人间遮的像个又闷又热的大蒸笼,她坐在狭小昏暗的玻璃马车里,垂着手安静的听面前鸨母说话。
精巧秀致的云纱团扇上开出了大朵大朵火红鲜艳的啼血杜鹃,握在秦妈妈白腻莹润的手中,轻挥慢摇间带出阵阵甜腻的香风,秦妈妈的语速很慢,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慵懒,涂艳丽胭脂的红唇开开合合,轻描淡写的交代着她即将迎来的命运,“行了,摆出这副样子做什么,这回可是司令老爷亲自开口要的人,将里边的长官伺候好了,买下你的身契来日后当个姨太太吃香喝辣穿金戴银的,不比做个千人枕万人骑的婊子强,这是你的造化,可别说妈妈不疼你。”
她心一颤,垂在身侧的手无措的攥紧了裙子上的衣料,额上浸出一点细细的汗来,面上还强撑着抿出个笑,软绵绵地应声道“是,我知道您疼我,我一定不会给您丢脸的。”
秦妈妈拿扇子挑了遮掩严实的细纱窗帘往外看了看,回头瞥了她一眼,不甚满意的模样,“锦瑟,我可再最后提醒你一句,要是你今天被人从里边赶出来砸了我的招牌,以后就给我去前边的楼子里接客赚钱,咱们百雨金可从不养闲人。”
她心中更加惶然,眼眶酸涩的厉害,却怕弄花了妆,强忍着不敢落下泪来,取了妆盒,借着补妆来掩饰自己的失态,纤白细腻的玉兰粉压在面上,玻璃小镜上映出的女子有一张被脂粉装点出十二分娇艳颜色的面庞,她弯弯唇角,镜中就映出一张如花笑靥。她从来都知道自己长的不错,也正是因为这一张不错的脸,她今天才有机会被秦妈妈带出来成为里边达官贵人宴席上的一件礼物。秦妈妈其实说的没错,对于她们这样的女人,要是能被个贵人带走收下,不用在不同的男人间辗转飘零,的确是最好的造化。
不知道在车中等了多久,一个穿着短打军装腰间别着枪的军汉粗鲁的敲了敲她们的车窗,秦妈妈率先下了车,风情万种的和那军汉调笑了两句,又小心的塞了把银元到他兜中,覆到他耳边秘语道“锦屏那丫头是个没福气的,前天突然染了急症,如今病地都脱了形,为了顶她的缺我可是把我藏了多年的心肝都供出来了,锦瑟这丫头颜色可比锦屏还好上几分,定然不会坠了司令的面子,就是这突然换人,还得请何副官在司令面前帮忙回旋一二。”
何副官垫了垫兜中不轻的分量,转头眯眼挑剔的将人从头到脚地仔细打量了两圈,这才回头在秦妈妈丰润的脸蛋上狠狠摸了一把,笑道“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藏了这么一个尤物,放心吧,不过是应付个翻坟倒斗出身的小子,司令给他几分面子才从你这儿要了个美人赏他,什么锦瑟锦屏的,司令没闲心与你计较这些。”
布防司令官的府邸是旧式的深宅大院,她跟在何副官身后,穿过一重重的庭院回廊,最终走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大院中。
以锦瑟的身份,自然是不能直接进去见客的,她只能先候在廊下的角落里,等着何副官进去通报,男人们夹杂了醉意的吵嚷哄笑声隔着一道薄薄的窗纱透了过来,隐约间似乎还夹杂了两声女人婉转娇媚的燕语莺声,她抬头望着院中开的繁盛如荼的一树晚玉兰,心绪竟然渐渐平静了下来。
玉兰花的气味很芬芳,粉玉一般的花瓣如轻云曼展,热热闹闹的开了一树,极有生机的模样,她看着那一树干净的好像不染纤尘的花,捏紧了手指怔怔的想,不管怎么样,既然从楼子里出来了,她就绝对绝对不会再回去。
这一次她在门外依旧等了很久,夜很深了,蓄势了两三天的雨突然落下,狂风吹雨,瓢泼的雨流砸在地上树上房檐上噼啪作响,她无处可去,只得缩在檐下的一处避风的角落里,顾不得形象的蜷缩成一团,怕被雨打湿弄花了身上的旗袍脸上的妆。不知过了多久,在她觉得自己的脚都已经酸麻到没有知觉时,才终于有人从里边走出来将她带了进去,一把推到了坐在主座下首的军装男子身边。
她定了定心神,顶着满屋子戏谑轻佻的目光打点起妥帖的甜笑,想按着楼中妈妈教的主动依偎过去,那人却没有伸出手来拉她抱她,反而不着痕迹的挡了她一把,让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终只能有些尴尬的起身站在他身边执壶填酒。
倒是带她进来的妖娆女子巧笑嫣然的依偎进了靠坐在主座上的中年男人怀里,指着她娇声道“这位妹妹长的可真是招人疼,连我个女人看了都要动心,张师座艳福不浅呢。”
湘军司令吴威虎哈哈笑了两声,举起手中的杯子与那个军官又碰了一杯,醉蒙蒙的道“秦婉莹那婆娘最会调教人,启山,这个丫头你放心收,绝对懂事干净。”
干净两个字有意无意的咬了重音,吴威虎面上带着爽朗的笑,一双充血通红的铜铃眼却直通通的盯视着坐在他下首的那个年轻有为锋芒毕露的男人,浓重的酒气随着他嘴巴的开合喷薄而出,“就当是老哥哥送给你的赔罪礼,你要是连这个都不收那可就是还在与哥哥我置气了。”
桌上其他的陪客也都跟着起哄,那位张师座却没有立时应答,犀角杯空了,被他捏在掌中把玩似的转了一圈,然后手一偏递到她面前示意她满上。
清亮的酒液漾在杯中似融了一注月光,她心里忐忑万分,握着壶的手都在克制不住的微微的颤。酒倒满了,才终于听见他笑了一声,举杯敬向上首的吴威虎,声音是染了酒意的微哑低沉“即是您的美意,我自然就却之不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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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昨天就该写完的,结果我室友一直给我讲笑话,我全程都在哈哈哈,然后就完全没办法将这种略带忧伤的调调写下去了。
这一篇可能会有大量的回忆杀,从前和现在两条线一起穿插着来写,但是我以前没尝试过这种写法,得一边写一边琢磨,所以这篇更的会比较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