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我听太傅讲历史,问过一个非常大逆不道的问题:
宇文娥英汉武皇帝是明主,其父孝景皇帝也是明主,若景皇帝高寿,武皇帝羽翼亦已成,他们会不会打起来?
此时是后世所称的礼崩乐坏的南北朝,太傅固然神色凝重,却还是回答了我这个问题。
太傅天无二日,一个神州之地,只会有一个王上。
那么另一个呢?斗败之后呢?是会死掉,还是会被监禁起来?
我万万没想到,太傅和我都还戴着当年的发冠,我就不得不亲身体验这样的千古难题。
宇文丽华和宇文护,皇帝只有一个。
倘若他们能在恰当的时间点用生命完成轮替,自然是美谈一桩。
可如若不能如此幸运得恰好,这两个人会是六合宇宙中最彻底的对立面。
作为战战兢兢的旁观之人,我甚至有理由怀疑,宇文护默许新兴公主在朝堂中搞事的行为,其实,是一种制衡。
温情脉脉,致死不渝的父女之情,到头来也不过是爱罢了,和皇权相比,爱只是轻薄的羽毛。
我眼看着宇文护把宇文丽华当做整顿江南门阀的利剑,宇文丽华把宇文护当做兵符和金矿,却只能坐在寺院的窗前,静观草木解冻抽芽。
我知道嫡皇子之事会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也始终不敢冒险传信。
我爹自从“死”了一次之后亲情苏醒,隔三差五会借些名目给我送吃送喝。
有一次我夹着纸条问他:
宇文娥英爹,皇子对一个皇帝来说有用吗?
他回我说:
宇文赟我亦是你皇祖之长子,你觉得我有用吗?
但隔天,他又写给我好大一段话,大意是说:
宇文赟国祚不稳时,女人,外戚,权臣都不是什么大罪,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国祚甫稳,三教九流都需要一个符合传统道德的人来彰显太平盛世。
宇文丽华会多大程度变成宇文护的工具呢?连爱她信她至深的宇文赟,对此也持悲观的态度。
江南战事最惨烈的时候,京中频有谣言说,羲和公主阵亡于深林沼泽。
我长跪在佛祖身前,身后却是一派激动喜悦的气氛,嫡皇子的降生,至少保住了独孤氏,弘农杨氏,陇西李氏下一世的富贵。
我看着庄严的金像,其实好想质问他们,为什么要给宇文丽华安排这样朝不保夕的命运。她倘若今日身死,或可得谥号追封,但倘若他日身死,是善终,还是灰飞烟灭,就不是凡人所能推算的了。
在得知我娘平安无伤的当日,我爹将京中的情形递了出去。
很快,宇文护便得知我娘已知皇子之事,他倒查了很久,也只查出了随国公世子妃元氏似在写给世子杨勇的家书中意有所指。
羲和公主称病,手握重兵屯于江南,往大处说,是拥兵割据。
可世人皆知,她自幼寄人篱下,幼时养在独孤府的别院中,只有管家和奶娘照拂,三灾八难无人问津。往大处说,若羲和公主盛年夭亡,乃是圣上、皇后失德之过。
我一时不知,这彼此深知深爱的人互相算计起来,竟然刀刀直戳要害。
可怎么才能让拥兵自重的权臣公主自愿回京呢?
把她最倚赖的养母拉下水实在是一个高招,高得不似宇文贤、宇文清的脑袋能想出的主意。若说背后没有宇文护的指点和默许,我抵死不信。
我看多了史记故事,只觉得奉诏入京之权臣难有善终,便六神无主,以泪洗面。
和宇文护同样爱我娘入骨的我爹,却在某个斜倚薰笼坐到明的愁苦夜晚,想出了一个能救我娘于水火的绝妙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