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蓝忘机才赶上江澄,拿出上次那张符咒。
蓝忘机这张符,被逆转了。
江澄逆转?何为逆转?
蓝忘机寻常符咒,驱邪。此符,招邪。
江澄符篆还能招邪?闻所未闻。
蓝忘机的确闻所未闻,但,经测验,它确实有召阴集煞之能。
江澄只不过添了几笔,就倒转了整张符咒的功能,这是人为?
蓝忘机所添共计四笔,乃人血所绘。整座监察寮的镇宅符篆,都被改动过。笔锋定势为同一人。
江澄这也是云儿画的?
蓝忘机不一定。
江澄那这个人可能是谁?诸家名士里可从没听说过有人能干这种事。不过无论他是谁,目的和我们一致就行——屠尽温狗。
两人随情报,一路北上,每过一地都能听闻当地出现惨死怪尸。这些尸体无一不是身穿炎阳烈焰袍的温家修士,都品级颇高,修为了得。然而,全部死壮凄厉,死法花样繁多,且都被暴尸于人潮汹涌之处。
江澄你觉得,这些人也是那个人杀的吗?
蓝忘机邪气慎重,应是一人所为。
江澄邪?这世上,还能有比温狗更邪的?
追杀至第四日深夜,两人终于在一处偏僻山城的驿站附近,捕捉到了温逐流的踪迹。
那驿站有两层楼,楼边就是马厩。蓝忘机与江澄赶到时,刚好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冲进了楼内,反锁了大门。两人忌惮温逐流的化丹手之技,不便打草惊蛇,不从门入,而是翻上屋顶。江澄强忍住胸中滔天的恨意,咬牙切齿,死死盯着瓦缝,往下望去。
温逐流一身风尘仆仆,怀里抱着一个人影,脚步拖沓地上了二楼,把这个人放到桌边,再奔到窗前拉下所有的布帘,遮得密不透风,这才回到桌边,点起了油灯。
微弱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依旧苍白阴冷,眼眶之下却有两道浓重的黑色。桌边的另一个人,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连脸都遮在斗篷里,像一团脆弱不堪的虫,缩在斗篷里瑟瑟发抖,喘着粗气。
温晁不要点灯,万一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
蓝忘机抬起头,和江澄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同样的疑云。
这个人一定是温晁,但温晁的声音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又尖又细,完全不像是温晁。
温逐流难道不点灯,他们就发现不了了吗?
温晁我们……我们跑了这么远,跑了这么久,他们……他们应该抓不住了吧!
温逐流也许。
温晁什么叫也许!没逃掉你还不赶快跑!
温逐流你要用药。否则死定了。
说着,他一下子掀开了温晁的斗篷。这一掀,屋顶上的两个人俱是一怔。
斗篷之下,不是温晁嚣张跋扈的脸孔,而是一颗缠满了绷带的光头!
温逐流一层一层剥皮一样把绷带剥下来,这颗光头人的皮肤也暴露出来。这张脸上遍布着不均匀的烧伤和疤痕,使得他整个人仿佛煮熟了一样,狰狞而丑陋,完全看不出从前那个人的影子!
魏轶柒哥……我觉得有点恶心……
魏无羡揉揉她的脑壳。
魏无羡我看你整他的时候挺开心的啊。
魏轶柒那是我整他的时候!整完了结局有点入不了眼……
魏无羡你也知道啊?王灵娇也挺入不了眼的。
魏轶柒我……
魏无羡好了,看不下去就闭上眼,待会儿就走了。
魏轶柒嗯!
温逐流取出药瓶,先给他吃了几粒药丸,再拿出药膏,往他头脸上的烧伤上涂抹。温晁疼得呜呜咽咽。
温逐流不要哭,否则泪水会让伤口溃烂,疼得更厉害。
温晁只得强忍泪水,连哭都不能哭。一点摇曳的火光之旁,一个满脸烧伤的光头人龇牙咧嘴,嘴里发出含混的怪声,火光将熄不熄,昏昏黄黄。
这时魏云使坏,用魏无羡的笛子轻轻吹了一点音,类似于风声。
温晁笛子!笛子!是不是笛子?!我听到他又在吹笛子!
温逐流不是!是风声。
然而,温晁已经吓得摔到地上嚎叫起来,温逐流又把他抱起来。
江澄看来,温晁的腿出了什么问题,无法自己走动了。
蓝忘机嗯。
温逐流给他涂完了药,从怀中取出几个包子,递到温晁的手里。
温逐流吃吧,吃完继续赶路。
温晁哆哆嗦嗦捧起来咬了一口。见状,江澄想起了他和魏无羡准备去找魏云那几日的凄煌惨状。由于到处都是温家修士,两人连一口干粮都吃不上,此情此景,当真报应不爽!
他满心欢喜,嘴角扬起,无声地狂笑起来。
突然,温晁像是咬到了什么,露出极其可怕的神情,把包子扔了出去。
温晁我不吃肉!我不吃!我不吃!不吃肉!
魏轶柒嗯……我也不吃肉。
说着咧嘴笑了笑。不管在什么时候,魏云似乎都一副十分阳光的样子啊……
魏无羡嗯。
魏无羡看着魏云,也宠溺地笑了笑。
温逐流又递了一个。
温逐流这个不是肉的。
温晁不吃了!拿开!滚开!我要找我爹,什么时候才能回我爹那!
温逐流照这个速度,还有两日。
他说话非常真诚,绝不夸张,绝不作假。这份真诚却让温晁痛苦万分。
温晁两天?两天?!你看看现在的我,是什么样子?再多等两天,我又会是什么样子?!没用的东西!
温逐流霍然站起,温晁吓得一缩,以为他想一个人逃跑,忽的知道害怕了。所有的护卫都一个一个惨死在他面前,只有这个温逐流才是他最强的仰仗,也是最后的仰仗,他连忙改口。
温晁不不不,温逐流……温大哥!你别走,你不能抛下我,只要你带我回我爹身边,我让他把你升为最上等的客卿!不不不,你救了我,你就是我大哥,我让他认你进本宗!今后你就是我大哥!
温逐流凝视着楼梯的方向。
温逐流不必。
不光他听到了,蓝忘机和江澄都听到了。驿站的楼梯那边传来的,一下一下的脚步声。
有个人,正在一步一步的踩着阶梯,走上楼来。
温晁遍布烧伤的脸瞬间褪去了原本过盛的血色,他颤抖着从斗篷里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仿佛害怕过度,想要掩耳盗铃地遮住眼睛保护自己。而这双手掌,竟然是光秃秃的,一根手指都没有!
咚、咚、咚。
是那个人慢慢的走上楼来,一身黑衣,身形修长,腰间一管笛子,负手而行。
屋顶上的蓝忘机和江澄双双把手压在的剑柄上。
然而,等到那个人悠悠地走上了楼梯,微笑着回过头后,看到了那张明俊面容的蓝忘机,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他的嘴唇颤了颤,无声地念了几个字。江澄几乎当场就站了起来。
是魏无羡!
可是除了那张脸,这个人从头到脚,没有一点像原来的那个魏无羡。
魏无羡分明是一个神采飞扬,明俊逼人的少年,眼角眉梢尽是笑意,从来不肯好好走路。而这个人,周身笼罩着一股冷冽的阴晦之气,俊美却苍白,笑意中尽是森然。
眼前所见景象太出乎人的意料,再加上形势未明,不可轻举妄动,纵使屋顶上的两人都震惊无比,却都没有贸然冲进去,只是把头压的更低,离瓦缝更近。
正紧张着,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魏轶柒哟,这还有两个漏网的?
两人僵住了,正要抽剑。
魏轶柒还想拿剑?晚了!
说着,脖子上就多了个东西。
江澄剑?不对,剑鞘!(内心)
两人转头一看,只见魏云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江澄云儿?
魏轶柒你们在看什么呢?
蓝忘机魏婴。
魏轶柒哦~
魏轶柒这样啊~带我一个呗~
江澄这……
不等他们多说,魏云已经走过去了。
纵使江澄有再多想说的,也只得作罢。
屋内,一身黑衣的魏无羡徐徐转身,温晁遮着自己的脸,已经只剩下气音了。
温晁温逐流……温逐流!
闻声,魏无羡的眼睛和嘴角慢慢弯了起来。
魏无羡到今天,你还以为,叫他有用吗?
魏轶柒切,温晁这副样子明明是我干的!怎么搞的像他干的一样!(愤愤不满,内心)
神装逼总要装的。
他朝这边走了几步,踢到了脚边一个白生生的东西,低头一看,正是温晁刚才扔出去的肉包子。
魏无羡怎么,挑食?
温晁从凳子上倒了下来,撕心裂肺。
温晁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
他一边鬼哭狼嚎,一边用没有十指的双手在地上爬动,拖地的黑斗篷顺着下身滑落,露出了他的两条腿。这两条腿像是累赘的摆设一样挂在他身下,缠满了绷带,异常纤细。由于他剧烈的动作,绷带之间拉出缝隙,露出了里面还挂着鲜红血丝和肉丝的森森白骨。
魏云有些恶心,闭了闭眼睛,嘴角却依然挂着笑。
魏无羡也皱了皱眉,抬头看了看魏云的方向。
魏无羡这孩子,真狠(内心)
魏无羡不过,干得漂亮。(内心)
他腿上的肉,竟然都被生生剮了下来。而且,恐怕……这些肉都被他自己吃了下去。
魏轶柒当然。(内心)
空荡的驿站里回荡着温晁尖锐的叫声,魏无羡晃若未闻,轻掀衣摆,在另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
第二盏油灯幽幽燃起,明黄的火焰之前,魏无羡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他垂下了手,一张惨白的面孔从桌下的黑暗中浮现出来。那张桌子下,传出了咯吱咯吱的咀嚼声。
一个白色的小孩子蹲在他脚边,仿佛一头食肉的小兽,正在啃食着魏无羡投喂的什么东西。
魏云一见这白色的小孩,立刻往江澄身后缩了缩。
魏轶柒看鬼片的阴影消不掉啊……魏无羡明知我怕这玩意儿,他一定是故意的!(内心)
江澄瞄了魏云一眼,将她护在身后,继续看着下面。
魏无羡撤回了手,在这个白色的鬼童头发稀稀拉拉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两下。鬼童叼着它投喂的东西,转了个身,坐在他脚边,抱着他小腿,一边口里继续恶狠狠的咀嚼,一边用寒光闪闪的眼瞪着温逐流。
他口里嚼的,是两根人的手指。
不必多言,必然是温晁的手指!
蓝忘机盯着那个阴气森森的鬼童,还有同样阴气森森的魏无羡,握紧了避尘的剑柄。
温逐流依然挡在温晁身前。魏无羡低着头,叫人看不清表情。
魏无羡温逐流,你真以为,你能在我的手底下保住他这条狗命?
温逐流拼死一试。
魏无羡好一条忠心耿耿的温狗。
温逐流知遇之恩,不能不报。
魏无羡语调神情陡转阴冷。
魏无羡笑话!凭什么你的知遇之恩,要别人来付出代价!
话音未落,温逐流身后便传来了温晁的凄厉哭嚎。温晁爬到墙角,拼命往木板里挤,仿佛以为这样就可以把自己从缝隙之间挤出去。谁知,天花板上突然“啪”的摔下一团红影,一个身穿红衣,面色铁青的长发女人重重摔到了他身上。这女人乌青的脸,鲜艳的红衣,漆黑的长发形成刺目可怖的对比,十指抓住温晁头上的绷带,用力一撕!
这绷带是刚才温逐流给温晁涂完药后重新缠上的,药膏,皮肤和绷带正粘在一起,被火烧伤后的皮肤原本就十分脆弱,被这样猛力一撕,霎时间还未剥落的疤痕和格外薄的皮肉一起撕了下来,连嘴唇也被撕掉了,一颗凹凸不平的光头,瞬间变成了一颗血肉模糊的光头。
魏无羡眉头一皱,再次看向魏云的方向。
温晁当场便晕了过去。听到他惨叫的刹那,温逐流立即转身欲救,屋顶上的蓝忘机与江澄也握紧了剑,准备出击。
却听一声尖叫,魏无羡脚边的鬼童已经扑了上去。温逐流右手一掌拍出,正中鬼童脑门,却觉得手掌刺痛,那鬼童张开两排利齿咬住了他。猛甩不脱,温逐流便无视了它,径自去救温晁。那鬼童却深深将它掌上一大块肉咬下吐出,继续顺着手掌馋食下去。
温逐流左手抓住鬼童的脑袋,似乎要徒手捏爆这颗冰凉幼小的头颅,那面容铁青的女人把血淋淋的绷带扔到地上,仿佛一只四脚生物,瞬息之间爬到温逐流身边,挥手便是十条血痕。一大一堪。侧首见魏无羡含冷笑旁观,突然朝他扑去。
屋顶上两人皆是神色一凛。蓝忘机一掌拍下,瓦碎顶塌,魏云立刻召出千翎,飞起来。
蓝忘机从屋檐上落入驿站二层,挡在温逐流和魏无羡之间。温逐流一怔,这时一道紫光流转的长鞭猛地袭来,绞上他脖子,呼呼地在他颈上缠绕了足足三道,猛地一提。温逐流高大沉重的身躯被这条电光长鞭吊了起来,悬在空中,当场便传出“咯咯”的颈骨断裂之声。
魏无羡瞳孔一缩,拔出腰间的陈情,旋身站起,原本在撕咬温逐流的鬼童与青面女迅速退至他身侧,警惕地望着两名陌生的来人。
他们身后,温逐流还没有立即死去,脸色爆红,浑身抽搐,兀自挣扎不止,双目圆瞪,眼珠几乎爆出眼眶。鬼童冲蓝忘机和江澄龇牙不止,敌意尽显,魏无羡微微扬手,让他收回獠牙,目光在蓝忘机和江澄之间来回扫动,三个人,竟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神你怎么不下去?
魏轶柒他们秀恩爱,我下去做甚。(内心)
神不就是怂那个鬼童嘛,说这么冠冕堂皇干什么?
魏轶柒滚!(内心)
半响,江澄一扬手,扔了一样东西过去。魏无羡想也不想,举手一接。
江澄你的剑!
魏无羡的手慢慢落下。
他低头看了看随便,顿了一顿。
魏无羡……谢谢。
又是半响无言,忽然,江澄走上前来,拍了他一掌。
江澄臭小子!这三个月,你跑哪里去了!
这一句虽是责骂,语气里却尽是狂喜。蓝忘机虽没有向前,但目光仍锁定在魏无羡身上。魏无羡被江澄这一下拍得整个人一愣,片刻之后,也一掌拍了回去。
魏无羡哈哈,一言难尽,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