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匍匐于阴影里的战士
那是1978年的清秋。
我,被释放了,在二桥头监狱。
卫兵同志打开了沉重的铁栅门,我在他们的催促下拖着垂垂老矣的病体往外挪,刺眼的阳光直射我习惯黑暗的双眼。
三十年的监狱生活早已把当年那个油头粉面的年轻后生,蹉跎成了如今年近花甲的白发老头,估计没有人能猜到过去在权贵间逢迎游走、显赫一时的方先生,此时却脚踏荒芜的黄土,呼吸着乡野的空气,迎着朝起的红日,眯着浑浊的眼睛,斧刻般的风霜爬满了面庞。
天边火红的橘在土黄色的坡头泛滥,层叠渲染出瑰丽到使人窒息的颜色,朴素渺小的人们为它折服,因它沉醉。
这像极了1941年那个江桥上的傍晚。
身着黑色风衣的我半倚在桥的扶杆上,压下胸口难捱的沉闷,在升腾起的白色烟雾中目视夕阳。
香烟,酒精,打火机,暗号,以及月昙。
——都是属于那个黄昏的。
但它们随着夕阳投入地平线的那一刻永远地逝去了。
恍惚间我似看到了旧人的眉眼映着霞光向着我一步步过来,一如往昔。
我听见我苍老颤抖的声音唤那人,“如,如华。”
她背光朝我笑,可是,我却不认得她是谁。
“方常,我来了。”她说。
我猛然惊醒,面前精神抖擞的老妇人笑得皱纹都挤在一起,脸上蜡黄粗糙,丑陋的斑点显出了几分暮气沉沉。
是她。
她还活着。
这一事实使得巨大的喜悦笼罩了怔忪在原地的我,这让我几乎不敢看她,过去的一幕幕浮现眼前。
无论是黑夜里情报文件上燃起的微末火星,日本军官诡异神秘的微笑,还是亲手射进上线心脏的子弹,脖颈上悬着的疑虑恶意的刀子,抑或是同窗义愤填膺的咒骂,盟友两面三刀的背叛。
曾经那段把我折磨成行尸走肉的日子,直到她好好地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明白,月昙同志没有于无际深夜里凋零,黑暗是真的过去了,我们迎来了朝阳。
她面带欣喜地朝我手里塞了一张泛黄的信纸纸,慌乱中我废了大力气才勉强抓住它。
我颤颤巍巍地把它打开,“平反”两个大字率先映入我的眼帘,我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她却努努嘴示意我继续看下去。
“关,关于平反革命战士……方常同志……的决定。”我几近哽咽地把这几个字念了出来,把手里的纸张揉皱,泪水夺眶而出。
“影子同志,组织感谢你对我党革命工作做出的卓越贡献,现革除你身上汉奸的名头,你是为我们党做出突出贡献的优秀革命战士。”
“方常,欢迎回来。”
我曾以为光明永远照不到在黑暗中的自己,后来才明白,有光明的地方就一定有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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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十分钟速成的建党征文,
以及叛逆选择的小说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