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葬礼

轿车飞快掠过笔直的高速公路，几只站在隔离带上眺望远方的麻雀被席卷而来的飞扬尘土迷得睁不开眼睛。

　　钟振康的目的地是清江市郊区的某处殡仪馆，原本他以为封东强林泉夫妻的骨灰会落叶归根回到榆阳，可从清江市打来的电话里却是通知他如期参加葬礼，后续跟进则由夫妻二人授权的原单位化工研究院负责。

　　消息入耳的时候，钟振康有些惘然，而后紧接着就是涌入心间的大片空荡和失落。

　　他想，夫妻俩这么做的原因大概也是出于不愿麻烦世间的朋友亲人的缘故吧……即便阴阳两隔，也保持着最后的尊严，虽然显得疏离，但这份勇气的确值得尊敬。

　　抵达殡仪馆后，他从后备箱里取出准备好的花圈，根据工作人员的指引来到对应的葬礼厅。

　　在门口迎接他的人是研究院的领导，接过小白花在胸前别好后，钟振康缓缓走入，立于人群之后。

　　角落里的乐器家们弹奏起哀悼的歌曲，那乐声并不洪亮，却仿佛能直达人的心底，再凿出一个血洞来。

　　主持人按照顺序走完了所有流程，最后一项便是瞻仰逝者遗容。其实时间已经过去不少，单是时针，就已经圆满地转过了两圈。

　　可当最后一刻来临之时，钟振康依然觉得措手不及，曾经多么亲密的部队友情，还有那令人艳羡的夫妻情深，就这样随着几个小时的葬礼仪式化为乌有。

　　钟振康走出殡仪馆，静坐在车里很久。他手里捏着一份沉甸甸的领养手续，研究院的领导告诉他这份文件是由封东强提早签署，从他去世那天起开始生效的。

　　他扪心自问，如果换作是自己，会不会为钟矅留下更好的余地，然后任凭自己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上离开。

　　答案是不会，因为他根本做不到那么无私，那么慷慨，甚至是那么舍得。

　　还记得乔欣说过一句话：“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一定要爱我们的孩子。”

　　当时的他不理解其中的深意，可现在他懂了，乔欣是拿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去赌他的心是否有一天愿意让她住进来。

　　但遗憾的是，直到她选择放弃希望、亲手结束自己生命的那一刻，他依然没有对她说出那三个字：我爱你。

　　每个人的一生都很短，生存和离世只有一念之隔，乔欣离开以后，他才潘然悔悟，决心把钟矅照顾好，虽然钟矅嘴上不说，但他知道，孩子是恨他的，恨他在妈妈在世时没有及时对她尽到丈夫的职责，死后还要惺惺相惜，装出一副好人的模样，令人作呕。

　　是的，钟振康觉得这话用来形容自己没错，他的确是做尽了丧尽天良的坏事才意识到自己犯下的弥天大错。现在他只愿走上回头之路的日子为时不晚，老天爷能多留给他一些时日陪伴钟矅——他最亲的骨肉。

　　现在封月也是了。

　　钟振康无声地熄灭烟头，随手从窗外丢出去，准备启动车辆离开的时候，突然打开车门，捡起地上的烟头又丢进垃圾桶里。

　　对一个习惯经商的企业家来说，他这么做的意义当然不在于所谓环保，而是自我救赎的一种极小举措。

　　人总是企图用后来的弥补去填满先前的罪过。

　　哪怕于事无补。

　　“钟总，您在吗？钟总？”

　　刚刚接通的电话因为他猝不及防的出神被搁置在一旁，对面的陈安不知所以然地重复着嘴里的话，他不知道的是，平日在公司向来指点江山、叱咤风云的钟总现在竟然会以一副如此落魄的姿态出现在邻市。

　　陈安更不会知道，这道看似不起眼的插曲，将完全扭转钟振康的人生，把他不可遏制地推向另一处彼岸——令他不敢想象的温暖世界。

　　此时的钟家，钟矅和封月正面对面地坐在餐桌旁望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发呆，钟矅按耐不住饥饿，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原本有些放不开手脚的封月被他光速进食的动作慢慢勾起了食欲，开始用勺子舀奶油蘑菇汤喝。

　　因为爸爸妈妈不会做，所以没来榆阳之前，这道汤她只有在西餐厅才喝得到。想到这，她满足地勾了勾唇角，其实这里也不错，起码门不出户就能喝到这么正宗的汤。

　　钟矅在咀嚼的间隙瞟她一眼，发现这丫头片子居然一边喝着汤，一边偷着笑，这容易满足的性子还真是一如既往啊！

　　封月无意间抬起头，隔了一张餐桌，看到五官好看的男孩子正含笑望着她，那浅浅的笑意，既像春天的青草，又像秋天的果实，悄悄然的，颤动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