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日落西山。黄昏的余晖像是一片打翻的染料,一层层晕染开明黄,橙红,绛红,丁香等颜色,地上所有的人和物都被铺撒上一层淡金色的光粉。很多人都驻足观看这美景,更有文人雅客开始吟歌。华灯已上的京城,已经准备开始她的夜生活了。
有一黑发消瘦清秀青年作下人打扮,打开偏僻院子的门,转头对后面还在发呆的锦衣华服贵公子道:“快出来,别发呆。”
“我还是很不习惯你黑发。”尴尬地咳了声,把后半句吞进肚子里。他想说,他黑发的样子也很好看。
晴明懒得回他这话,直接进入角色,伸手拉着这华服青年的袖子,“少爷,我们赶时间,赶紧出发吧。”然后不由他再问东问西,把他推进去早就候在一边的小马车上,然后自己坐在赶马的马夫位子上了。
“晴明啊,我这么好看的脸会被人认出来的吧。你有帮我变丑点吗?”
“晴明啊,你还会架马车啊。以前从没见过你这般样子。”
“晴明啊,这车很豪华啊,跟你之前坐那辆不一样。什么时候买的啊?”
“我想给你用禁言咒怎么办。”黑发驱马青年额头右侧青筋暴起,重重地抽了一下马鞭。
终于里面的人终于安静了。
只是晴明收到了一声妖力传音,“大人,您轻点。”
据那份手账里面说,近来京中连续发生有命案。虽死法各异,大多是年轻貌美女子。官府本来并未注意其中关联,然3个月来竟出现5起。于是就有人报到阴阳寮去,怀疑是妖怪所为。
晴明决定先前往最近发生这起命案看看情况。
马车很快,等他们赶到目的地花厅街时,太阳才刚刚落下山去。西边的天空上还残余着丝丝缕缕夕阳的光。东边的月牙已经登上树梢头了。东南西北四个城区每个城区都一条花厅街。
这花厅街就是人们的娱乐场所,赌钱,喝酒,最重要的生意还是女人们,小倌们的皮肉生意一条街。每每入夜,这里几乎就是整个分城最热闹的地方。时不时有人喝得烂醉被人抬出来,有人没钱付酒钱piao资,被打手打出来,也有人大声吆喝掷骰子,揽着身边的美人嘻嘻哈哈。
源博雅不是没来过,之前总有人拖他过来应酬。但是他从没叫过什么人来服侍自己,那种浓郁的脂粉味,还有甜腻的腔调让他感觉喘不过气来。来多两次,老板知道他不好这些,也没再叫人纠缠他,反正这位爷喝酒吃食给钱照样大方。
他们现在就在西城的一家颇为有名的歌楼门口。这家他没怎么来过,但是为防万一,晴明还是差式神给他化了妆,把他原先的脸都变了个模样。
“你确定要进去吗?”在他看来,这种地方像晴明这般人物是绝对不可能踏足的。“你可以叫式神代你嘛。”
“我不是第一次来了。”晴明淡定回答。
“什么?!”
这店名叫万华坊。和式风格的大门口除了两盏庞大的画满花卉和美女的花灯,到处挂满了各种纸花,被灯光映得姹紫嫣红几乎与真花无异。当中门楣顶上更是一朵若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俏丽粉色莲花,被众星拱月般地处在最耀眼的位子。
每一种花就代表楼里的一位姑娘。越是招人的姑娘,她的花就越靠中间,越大。客人们可以很清楚的在这里看出哪位姿色更出众,挑出合心的那位。只不过,这些花的位子并不是固定的。
“上回是红牡丹啊,这么快就是粉莲了吗?”源博雅自言自语道。
晴明抬目看去,连牡丹的影子都没瞧见。
也是片刻功夫,站门口的两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已经围了上来。无视跟在后面的晴明,银铃般地笑着朝一身富贵打扮的源博雅问:“这位大人,可是要进来喝酒啊,我们的姑娘可是貌美如花胜过整条街的。”
低到甩出半个球体的抹胸振袖和服,还不停地往源博雅眼前晃。“大人您的各种要求,我们姐妹都是好说的,只要您付得起酒钱哟。”
这扑面而来的浓烈茉莉花香,熏得他侧了下头,看见了旁边晴明眉间一闪而过的不悦。他赶紧退了两步:“我们是来找人的,千纸妈妈在吧?”
“找人?”两位女子瞬间收起笑脸,一脸狐疑问。“你们俩是……”
“花前醉鬼死魂缠,千门万户无处归。”晴明直接打断她的话,念出一段莫名其妙的诗来。
更奇怪的是这茉莉瞬间就变得无比恭敬,作了个深深的鞠躬。“千纸妈妈在楼上已经等候多时了。请随我从偏门进去。”
“走吧,公子。”无视源博雅满脸的疑问,晴明先一步跟上茉莉。
绕过前厅喧闹的人群,他们被引到一处很僻静的阁楼前。外面的吵杂过到这里就只留下轻轻的乐声。茉莉跪坐在纸拉门前,磕了个头,“千纸妈妈,两位贵人已经带到了。”然后,她把门推开,没有等里面人的回话,直接退下了。
门一打开,就闻到一种淡淡的木香,醇厚绵延,丝毫不会让人生腻味,像是从万顷的森林吹来的清风。博雅不太懂香,但是他闻过这种味道,在一位皇宫的贵人家宅中。那人说,这是从唐运回来的,一两香赛一两金。这个妈妈竟然……
“参见源博雅大人,安倍晴明大人。实在是非常抱歉,贱妇身体不适无法出门迎接,只能在此地见过两位了。”
一位中年妇人从屏风后幽幽走出,脸上画得如此明显的胭脂还是没法盖住满面的憔悴。晴明一眼看去,她眼底浓厚的白粉下是青黑的眼圈,两侧太阳穴上竟有丝丝紫黑色的妖气残余。不过,他现下还是不动声色道:“千纸妈妈不必如此,你可直言那事的来龙去脉。”
“死的姑娘是红牡丹。3天前牡丹跑来跟我说要出去玩,是金田大人开游船要她陪的。我看着她最近身子不太好,刚刚病愈,就当是休息散心就让她出去了。过了一整晚,她也没回来。不过要是能让那位大人高兴,留着没回来一晚上也是很正常的。”
说到这里,千纸脸色一变,红着眼镜呜呜滴下泪来。“谁知道!他能这么狠心!第二天一清早就有官府的人过来叫我去认尸了!可怜的孩子,浑身湿透的躺在一张破草席上。还能是谁下的手淹死她的!!!”一身素白的袍子,似是为了哀悼原来的花魁。千纸妈妈背过身去,哭得肩膀都微微颤抖。
源博雅最怕女人哭了,忙道:“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查出害人的凶手的,你别太伤心了。”碍于身份,他也不好靠太近去说。正要向晴明求助,却发现晴明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的妇人。
“你说的他是内匠寮的金田大人吧。为什么这么肯定是他杀死牡丹姑娘的?”晴明清冷的声音,像是冬天的河水。
“绝对没错的。两位大人不知道,牡丹怀上了金田大人的孩子。我们楼里的姑娘都知道这件事的。”千纸妈妈转身到墙边一个大大的吊帘边,扯了下一个挂着“莲”字的小木牌的一根线。“两位若不信我,可问粉莲。她的房间就在牡丹旁边,两人情若姐妹,是最知道牡丹的事情的。”
不一会,便听到门外一阵金银首饰的铃琅声。
“民女粉莲,参见源博雅大人,晴明大人。”女子头上插着一朵精致的粉色莲花,左右各三根银色珠钗,藕粉色的振袖和服上绘的也全是的流畅的莲纹。对上她含水的眸子,柔美的脸上,最为出挑的便是她的一双淡淡的弯月眉。千种风情,万般言语,尽在这月眉的一颦一蹙之间了。让人感叹这新的花魁,她自是当得的。
晴明看着她好一会,才问道:“姑娘你3日前在楼里吗?”
粉莲没想到上来问这不相干的,愣了下便答道:“在的。我那天刚从其他大人家中奏琴回来。”
“你还会弹琴?什么琴。”
“回大人,是筝。只是学了些卖弄的手段而已,并不精通的。”
晴明转了下眼睛,正要习惯性的敲扇子,才发现并没带出来。抱起手臂,问:“那按妈妈说的,你是何时知道牡丹怀孕的事情的?”
“上个月,她自己闹开来,要金田大人赎了她出去当小妾。金田大人本来是愿意的。可是没几天,她再去求的时候就被打出金田府来,是金田大人的夫人不愿意收她,直接叫下人把她轰出来,还差点流产了。这事闹得很不愉快,周围的街坊都知道了。”
一边的千纸妈妈,捏着擦过泪的素丝巾道:“可不是嘛,真是丢尽了脸。牡丹也长大了,我也很想她找到个好人家嫁出去。那金田大人被这么一闹,虽然没有和牡丹翻了脸,但是从此不再提赎身娶亲之事,牡丹也是大病一场。谁知刚才病好了,就……”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脸上的妆都被她又擦又洗地消去了大半,露出底下的脸来竟有种诡异的感觉。
一看这妇人又来,源博雅烦得眉头都皱起来。他转身扯了下晴明的衣服,眼神询问,“如何?查完没?”
晴明几不可见地朝他点了下头,还眨了下眼睛。然后他朗声道:“千纸妈妈请节哀,今日的查访就到此结束吧。叨扰之处,见谅。不过,”站起身来,他看着粉莲笑了下,“听闻粉莲姑娘琴技高超,方才绝对是谦虚之语。走之前不知我们是否有幸听姑娘弹奏一曲。”
突然的要求让粉莲愣住了,看向千纸妈妈。千纸以为晴明大人喜欢,忙走到门口:“其实真的是人们谬赞了,我们粉莲资质平庸,若是弹得不好请两位大人见谅。”片刻就有女仆抱了筝与琴台来。
旁人不懂的可能不知道,源博雅的音乐才华是到何种境界,但是精于筝的粉莲确实清楚得很。学得艺成时她曾问过她的师傅,“我如今弹得如何?”
师傅答:“已可悦千百人。”
当她真的当着乌压压的人群表演,引来欢声喝彩,她又问:“师傅,我如今能当得起与源博雅大人合奏么?”
师傅拂袖离去,走前一句:“烛火莫要比肩太阳。”
一小段清平乐,不长。她却额角见汗了。她竟感觉比多少客人前不停不歇弹一个时辰还要疲累,错弹之音竟有三处之多。她有些不敢看那两位大人的脸,只低着头。“实在是拙劣,污了两位大人的耳朵了。”
源博雅这回倒是说话了,赶在晴明前面。“我听过姑娘弹的,想必是姐妹死去伤了心才发挥不好。况且,就算是这样,也是不错了。对吧,晴明?”
晴明也笑道:“确实很动听了。那我们就告辞了。”然后拉过源博雅的手,推门要走。不料,刚一推开门,竟发现方才领路的那位茉莉姑娘早已经候在门口跪着。见他们要走,立马就起身引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