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从睡梦中醒来,眼睛湿漉漉的。原来我曾经偷偷哭过,连自己什么时候坠入梦乡都忘记了。“你答应过我,等我们走出这片森林,你就会把一切原原本本告诉我。”阿莱站在床边看着我,眼神坚定地不似平时,“我不是成心要你说出痛处,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他的视线一定飘到我眼角的泪痕上,“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经历了什么,我是真的愿意帮你。你的王冠,那个夏洛克王子,你瞒着我好多事。”
我为什么要这么小心呢,说起来阿莱只是一个孩子,是那些好奇心很重的卖报童中的一个,可不一样的是,他体贴,善解人意,乐于助人。我不愿意告诉夏洛克是为了国家的安全和太多人的利益,而告诉阿莱确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难道我还不够相信他吗?
“你坐下来,”他听话的坐在我床沿。“我们交换秘密好不好?”我真诚的看着他深棕色的眼眸,“如果我告诉你我的身世和我在森林漫游的经过,你就告诉我你的父亲和你那六个兄弟的事,好吗?”
寂静中,太阳已经悄悄从窗户的另一边落下,暮色笼罩住灵湖镇,也笼罩住我们周身的环境。烛火的光晕中,两个孩子四目相对,用自己的秘密交换对方的,这是一场多么奇怪的交易。“好”。他转过头答应着,似乎打定主意愿意卸下一层沉重的负担,我很高兴他对我身世的好奇是超过了他对自己隐私的守护,交换秘密难道不是成为朋友必须做的吗?刹那间我眼前又浮现贝丝的脸庞。
就在那个晚上,我对一个认识不久的陌生人说出了自己的身份——我是莉莉,庞太城的公主,当今王储的第二位女儿。打从生下来那一刻起便命中注定要忍受怪病之苦,我说着我的童年,格雷,比安卡,变心的父亲,白刺果,艾妮夫人,一直到结识夏洛克,比安卡嫁入吉利国,自己被格雷所囚禁,贝丝的背叛,森林里的种种遭遇……我的鼻尖感到一丝冰凉,是泪水啊,梦里的泪珠又随着话语不争气的滚落下来,我低下头不敢对视阿莱纯净的眼睛,至此,他算是彻底了解我了吧。
“我会回去的,我对自己说过,离开就是为了回去,我会夺回本属于自己的一切,总有一条我会回去的。”
我唯独没有告诉他一件事,那是关于一个神秘女孩的,关于一个冥冥中与我产生联系而又消失于幻觉的女孩,我不能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莉莉,”听完我的叙述阿莱惊恐般瞪大了眼睛,“你说的有关你祖母和吉利国过去的事,我也许比这里的任何人知道的更多。”
“我祖母?”我不敢相信的看着他的眼睛,“那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呢,她在十三年前就死于一场风寒。”可就在我说出这话的时候,自己的声音也停顿下来,这只是夏洛克告诉我的,他所说也许并非全是实事,他有他的私心,我们两国到底曾经势不两立国,这层隔阂是难以解除的。
“不,我知道这只是谣言,在我很小的时候,我见过她”阿莱坚定地对我说,“这件事也与我要对你讲的秘密有关。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她,她消失在这里……连带着我的父亲。”说完最后几个字他眼神里某种强烈的感觉不见了,代之以难隐的哀伤。
“消失在这里?”我举目四望,“你说的不会就是这间旅社吗?”我背后的毛孔突然竖起来,这句话听起来太过于诡异了。
“没错,那天晚上,庞太城死去多年的王后突然出现在我们家里,她来找我的父亲,我们全家人都惊呆了,可父亲看起来泰然自若,似乎他们筹划一个计划已经很久了。然后,我清楚的记得,父亲把她带进了自己的房间,午夜的时候,他们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走了。我的父亲抛下了我们七个兄弟和母亲,无论我们到哪里也找不到他了。”
空气被沉默占据,我的脑子飞快转动着,却因为消化不了刚刚知道的事情而头疼起来,我的祖母,那个勇气异于常人,那个笑容和蔼,热爱和平的祖母突然间变成了陌生人。她在我心中的记忆连同这个故事的结尾一样,消失无踪了。
“你一定知道一些什么,”我看着阿莱,“一个人不可能凭空消失。”
“是的,我大概知道”他突然站起来,往房子的另一处看去,“秘密就在他的房间里。”
“莉莉,今天你在这个房间里所看到的,出去以后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阿莱站在父亲的房间前对我说,眼里闪烁的不知是矛盾还是紧张。他并没有想到,这个秘密会被除自己和几个兄弟以外的人知晓。
“我明白,我不会和任何人说的"我答应着,眼睛直盯着房门把手,灼热的感觉自指尖涌起,这是揭开一切疑惑的终点吧?阿莱低下头似乎在犹豫着什么,迟疑几秒后,他下定决心般推开了门,一个布置普通的办公桌映入眼帘,桌上放着一叠因氧化而泛黄的画纸,一个倒伏在画纸上的烛台——燃烧过的蜡油如火山一般凝固在那一半未燃烧的蜡烛边,防止他们被窗外的风刮起。
“这些是?”我慢慢走近,画纸仿佛活过来般在烛台的压制下挣扎着,似乎想要被面前的人拿起,我轻轻将烛台移开,接过阿莱手里的蜡烛,凑近画纸.....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画—作为一个长期在宫廷画师熏陶之下成长的皇室。
“那些画,是父亲在我们未出生前就开始着手整理的了,她画了二十年。”阿莱站在我身边,“小时候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父亲在画什么,直到我识字读懂了他写下的日记。”
说着他转过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装帧精美的线装日记本,“我知道他一直在探索那个世界的事情。”他轻轻翻开日记本,来自多年前的油墨气息扑面而来,每一页的首字母都用漂亮的哥特体写就,文字与涂鸦互相对应,我凑近看着小小的潦草的字体,想象这位书写者究竟以一种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些文字——激动,好奇,亦或者骄傲?
“如果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擅自翻动你父亲的日记。”我深叹一口气,闭上眼睛。
“没有关系,”他把日记塞到我的手中,“他一直为自己的发现而自豪。”
心脏跳动的声音扩散到整间屋子,我开始仔细阅读第一页上的内容,日记没有记载年份,但页脚上有日期:
3月27日
今天是我的十五岁生日,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天。我被告知了一个巨大的秘密,一个关于流淌在我们家族每个人血液中的基因的秘密。
我是一名穿越者,父亲这样告诉我。
我从哪里来,该回到哪里去?没有人告诉过我答案,父亲也不知道,他说每个家族里的孩子都有这样一天,然后他们会慢慢懂得自己的使命
我问:“我们的使命是什么?”父亲不语
“穿越者!?”我不禁念出了,视线迫不及待向下飘去。
3月29日
这是我第一次到达“那边”的世界,没有任何不适,就像做了一场梦。
我看见太多不可思议的东西了,我急需一个晚上来缓一缓。
后面差不多隔了一个月:
4月28日
我明白了,我本不该看见“那个”世界,一切,原本毫无联系的两个时空被我们这代人的出现所打破了,我要不要继续呢?
“阿莱!”我放下日记本,“你也知道那个世界的事情吗?”
他摇了摇头:“我还没到十五岁呢。”他住着我的袖子,引着我走回那堆画纸旁边。“父亲每一次穿越回来,就把他看见的那个世界的东西画下来,”他举起其中一幅,是一个长方形的奇怪盒子,盒子底下有四个圆圆的轮盘,“这是那里的一种交通工具,所以那边的人出门就不用骑马了,这个东西叫汽车。”说着他又指了指另一幅画“看见这个女孩手里拿着的东西了吗,他说这个叫气球,那里的人把气体藏到一个小袋子里扎起来,是一种经典的玩具。”
“好神奇,”我大开眼界,看着画纸上线条优美的轮廓,“那个世界有很多我们没有的。”
“不过,有一件事你发现了吗,”他放下画纸,将日记本反倒被折起的某一页,然后表情严肃地递给我,我疑惑不解地读了下去。
7月2日
据我所知,那个世界是没有魔法的。我寻寻觅觅,以为只是用的人少,结果却出人意料,他们每一个人都不会魔法!没有女巫,没有咒语,但他们有更奇妙的东西,他们很复杂,有信奉神灵的,哪怕他们从未见过;有的人研究一种他们称之为“科学”的东西,那是一种与魔法相似,我无法解释的能力;还有的人信奉金钱和权力,这倒是和我们世界相似。
我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女孩的模样——穿着淡绿色的睡裙,躺在病床上一脸恐惧,镜子前一晃而过,遭遇食人族时奋不顾身冲上来又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幻象。
“你是真的吗?”她问我
“我当然是真的。”
我当然是真的,所以如果她不是我的幻觉,那她难道也是一个穿越者吗?
“阿莱,虽然你没到十五岁还没有去过那个世界,但是你的六个哥哥…”我突然想起这件更为重要的事情,阿莱父亲和祖母的失踪,这一切和那个神秘的女孩一定也存在联系!
“他们去找父亲了,”他平静地回答,目光穿越多年回到父亲消失的那个下午,“那天是马克思先发现这一切的,他是我们当中唯一去过那个世界的人,所以他知道是你的祖母要求他这么做的。”
他将日记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
3月27日
又是这一天,二十年前的今天我知道了这个秘密,它毫不留情地,也是命中注定地改变了我一生的轨迹。今天,她来了,她的眼神很坚定,是那种在绝望中摸爬滚打之后洗尽铅华渴望从头再来的坚定。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我义不容辞。
我要走了,这次离别将与这20年间任何一次都不同,我回来的机会渺茫(我可能会永远告别这个世界)。我会悄无声息地离开,希望这些小傻瓜不要太伤心。
我不打算带走这本日记,也许某一天,从远方过来的一个人会需要它,我将带着我这代人的使命,到另一世界去。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