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落日的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远山背后,我们已经在森林的一大块范围里支起了帐篷。虽然我和阿莱已经几天没有碰过食物了,但当我们远远看见骑士们从马背上拖下的一袋袋粮食还是尽力舔舔嘴唇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激动和渴望。
我动手帮他们打理起营地,阿莱瘦小的身影紧紧跟在我身后,好像那些个人高马大的骑士会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抓走他似的。
我摆出甜甜的笑容不停的跟身边的每一个骑士聊天,告诉他们我从哪里来还有迷路的经过,当然了我告诉他们阿莱是我的弟弟,而那些热情的骑士也开始滔滔不绝的将他们此次外出的任务和捕杀食人鹿的经过。
“这是国王今年最新下达的命令,去年因为这片森林疏于打理,食人鹿的数量不断增多,毕竟这个物种的繁殖能力可是惊人的迅速啊!”
“去年因为食人鹿死了几十个无辜百姓…”
我听着他们对新政策侃侃而谈,不一会儿就熟悉了好几个人。最高也是年纪最大的那位是波罗多骑士,今年已经是为国王效忠的第60年了,他们说他退休之日就是他去世那天。声音最响的那位是坎布骑士,他年纪虽不算大身上佩戴的勋章却是最多的,还有塔利马骑士,贡布拉骑士…
他们都大声聊天着,笑着,没有注意到我对夏洛克故意的冷落。我非常积极的加入他们的讨论是因为这样可以减少夏洛克在我旁边保持沉默的尴尬。
我可以感觉到他试图想找机会跟我说话,但我尽力不给他留机会。
夜晚完全降临了,骑士团在空地上点燃一堆柴火开始烤肉,看到鲜美多汁的肉阿莱眼睛都发直了。
“今天进森林发生了一件怪事”贡布拉开口说,“我们经过时看见有个人躺在棵树下不知是死是活,我们用竹竿敲了他的头,结果”他顿了顿,露出笑容,“结果他一下站了起来把我们吓坏了,刚想做点什么,他居然抱着头叫到“她不会原谅我的!她会杀了我的!”然后一溜烟跑了!”
“我想他是外出打猎不小心睡着了,他老婆以为他彻夜不归干坏事去了!”波罗多骑士调侃道,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我和阿莱也附和着笑起来,却也心照不宣的看了对方一眼。
后来根据他们的对话我听到了一些有关皇室的消息,听到比安卡已经怀孕好几个月了,但是目前爱德华又有事务在身没法照顾之类的话,看来姐姐已经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真心为她高兴,也为自己的命运叹息。哪怕是为了比安卡和即将出生的小侄子,我也会尽一切努力防止战争发生。
我们坐在火堆旁边吃吃喝喝一直到深夜,骑士们用一首又长又哀愁的挽歌结束了晚餐,我和阿莱为终于能躲进被子睡一觉而由衷的庆幸,我们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柔软的棉布上散发出的清香了。
我本来拥有一个单独的帐篷,老多莱斯骑士为此不得不和另外两个骑士挤在一个帐篷里,他们想把阿莱也带过去,可是阿莱挣脱了他们粗壮有力的手臂,站到我旁边,他对于要和几个彪形大汉睡在一起而感到害怕,我只有同意把他拉回我的帐篷他才放松下来。
“他们会不会在做梦的时候把我当成靶子,这个我可不敢保证……”他一直嘟囔着,直到我帮他做好被窝,因为单独给他一床大被子太浪费了,所以几个骑士决定将他们的大棉衣贡献出来当阿莱的床。
不过,在和他们道晚安之前我向老多莱斯骑士借来了针线——今天晚上我得把已经在路途中变得破破烂烂的斗篷尽量缝合起来,虽然它永远不可能变回原来的样子了,但遮挡大部分光线还是勉强可以做到的,这么多天以来我用不上它是因为森林里的光线实在太弱了,弱到对我的皮肤几乎没有影响,当然了,裸露的手臂上还是留下了一些淡淡的红斑。
不过,明天我和阿莱是要离开森林去外面的世界了,光线问题就会重新出现。我一边缝一边思索着比安卡怀孕的事,抛下那些紧紧纠缠和吞噬着我的,对夏洛克的愧疚。他曾经对我那么友好,在我最孤独最难以忍受的时候向我敞开胸怀,答应成为我一辈子的朋友,可是我呢,我做了什么,难道我一次次冷落的眼神不是对他无声的伤害吗?
不,你是在救他,我的理智又站出来,你是在保护他,不让他牵连进那些你和格雷的蠢事里。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拿着针线的手又变得轻快起来。
“你在缝什么?”阿莱无法无视我头顶上方若隐若现的光——那是我向另一个骑士借来的蜡烛。
“我的斗篷。”我轻描淡写的回答,但他显然是想要知道一个更细致的答案,比如我为什么需要一件斗篷,那显然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明天再告诉你吧,已经很晚了。”我敷衍道,他也没办法继续追问,只好翻了个身子背对我。不到一会儿,我就听见了轻柔的,有规律的呼吸声。
可是这种状况没有持续多久,我就看见一个影子在我们帐篷的开口处飘来飘去,看起来也有一个和我一样没有睡觉的人。虽然光线太暗无法看清影子的轮廓,但我猜测那十有八九是夏洛克在我们帐篷前晃悠。他是想好好问问我,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他吗?他为什么非要这么执着于这个答案,要是他明白我的境况就好了。
我本想吹灭蜡烛假装睡着了,可是那无济于事,因为我的双眼不自觉地就会去看那个影子,它让我难受的就像喉咙被卡住了一样,完全无法若无其事的平静下来。于是我从被窝里爬出,披上缝好的斗篷往外面走去,同时还要避免踩到阿莱的身体。
当我钻出帐篷的前一秒我就想好要说什么了,我会说:“听着,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对此耿耿于怀了,我装作不认识你自然是有原因的,不然我不会这么做……”可就在我看见他眼睛的一刹那,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看着他绿色的双眼——那双和祖母一模一样的眼睛,我哽咽了,我知道我会失败,会告诉他过去发生了的一切,然后大哭一场请求他的原谅。
可是还没等我开口,他就把一样东西塞到我手中,薄薄的,是一个信封,我感到不知所措,这又是哪出戏?
“夏洛克……”我试图开口问他,他就转身离开了,我看着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另一个帐篷的后面。
我拿着信封钻回帐篷里面,我永远也忘不掉那个,那种忧郁的,透露着责怪的眼神,唉,要是他知道这一切该多好!
我钻进被窝,将蜡烛拉近自己的脸,在微弱的光芒中打开信封,一张纸片飞出来,我以为那是夏洛克写给我的,可当我仔细看时,才发现不是:
可怜的莉莉,在离开你之后我一直想办法寻找着帮你解决问题的人,可是迟迟没有进展,直到我想起了很久之前碰到过的另一位女巫,她的法力在近百年来远远高于我所见到过的任何一个人,也许她可以帮你摆脱白刺果留下的诅咒和其他你想要办到的事情。对了,那个女巫的名字叫索菲亚,我在格兰镇见到过她,可是据说她在此期间搬过家,她有一只猴子作为宠物。好吧,我为只能够给你提供这么点信息而感到遗憾,希望这位年轻人可以顺利把这张纸片交到你手中,祝你好运。
同情,并鼓励你的,艾妮夫人
看完纸片我豁然开朗,等我走出这片森林之花我一定会找机会寻访格兰镇的每一户人家,希望有人知道她搬去了何地。虽然希望很渺茫,但是,我现在总算有点头绪了,如果我能得到那位索菲亚的帮助,那么打败格雷看起来似乎也不会太艰难了。夏洛克也许看过这张纸片,他没有进一步询问我是不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呢?
“谢谢你,艾妮夫人”我在心里真诚的说着,然后闭上了眼睛。
那个晚上我不停的做着梦,梦见自己迷迷糊糊的在一座城堡的大门下面看到一个穿着不凡的女人正抱着一只小猴子对我微笑着,我想那应该就是索菲亚女巫了,我兴高采烈地一路快跑上去想跟她说句话,这时,城堡的大门徐徐打开,格雷出现在索菲亚身后,笑着说:“姐姐,多年不见。”
我一时愣住了,看见索菲亚走上台阶和格雷肩并着肩,也露出同样叵测的微笑:“可不是吗?”
“你们……”我惊的说不出话,慢慢才发现那个抱着小猴子的女巫长着一张和格雷一模一样的脸……
我从梦中醒来那一刻还在不住的喘息着,唯一的念头就是:幸好这只是梦,幸好这不是真的!一个格雷就够我受的了,结果还一下子出现两个……
我仍旧为那幅场景感到心有余辜,直到我看见阿莱直直的站在我面前,叉着腰,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不知道他怎么了。就在这时,他从脚边拾起起我从城堡里拿出来的那个布袋,从里面掏出树叶,本子,墨水,还有那个装着皇冠的天鹅绒袋子:“我想你应该向我解释一些事情。”他不满的说。
我叹了口气,看来我瞒不过他了;“你是怎么发现的?”
“今天早上我醒的很早,起来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这个袋子,里面的东西就自己掉出来了。”他拿出那些树叶,“首先,你以前就认识那个叫做夏洛克的骑士,只是你装作不认识他,”然后他取出那个皇冠,“其次,你根本就不是因为什么其他原因被驱逐出来的,你是个小偷,你偷了他们的皇冠。”他把那堆东西扔到我被子上,“其实我早就应该怀疑你了,如果你没有干过任何坏事的话,那个带着武器的人为什么要无缘无故的跟踪你?最后,你还要告诉我你为什么需要那件斗篷。”
我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想碰他的肩膀,可是他厌恶的躲开了,看来他对小偷深恶痛绝。
“阿莱,我不是小偷。”我说,“这个皇冠本来就是属于我的。”
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好像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小偷,而是一个疯子了,那简直比小偷还要悲惨。“你怎么证明?”他耸耸肩膀,“酒鬼也总是说自己没喝醉酒,谁会承认自己是小偷呢!”
“阿莱,你听着,”我耐心的说,希望他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现在我们身在一个非常危险的环境里,我是皇室的人,可是我和那些骑士不属于同一个国家,我不能在这里告诉你所有事情的经过。”
“会惹上大麻烦?”他问。
“是的,而且你也会被牵连进来。”我轻声说道,让他感到紧张了。
“我保证,”我郑重补充道,“一旦我们安全走出了这片森林,我会告诉你所有的真想,但是你必须为我保密。”
“好,一言为定!”他被我说服了,伸出小拇指。
“一言为定。”我也伸出小拇指勾住他的。
我和阿莱趁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时就做完了所有的准备,带着随身物品钻出帐篷。清晨的森林并不阴暗,反而比白天看起来还要亮堂,也许是以前被饥饿所困扰的缘故,我从来没有注意到过森林的美,我没有去观察过任何一颗树奇妙的纹理,也没有仔细倾听过知更鸟和麻雀的歌唱,此时它们都忙着从一个个树梢上掠过,呼唤他们还在沉睡中的同伴。我试着发出吹口哨一样的声音来附和鸟儿的歌声,却模仿的十分滑稽。
“不,应该这样子做。”阿莱把手指放在嘴边娴熟的模仿知更鸟的叫声,连我都被他的声音误导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呢?”我佩服的问他。
“我以前的工作是卖报纸,当然了,现在也是。因为我们镇上除了我以外还有十几个卖报纸的男孩,所以为了能卖出更多的报纸我们都早早地起床站在各家各户门前等着,正因为每天都起得很早,我经常注意这些鸟儿的声音,久而久之就跟着去模仿了。”他回答。
“你知道吗?”我说,“我在森林里度过了这么多的早晨,却从来没有注意到过这些美妙的事物,他们就在那里,却被我忽视了。”
我们沉默了很久。
他突然把头靠在我手臂上:“我想家了。”
我用另一只手搂住他的头,感受着他松软的头发:“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那你呢?”他抬起头认真的打量着我,“你打算在我家呆多久?我们家只有我和妈妈,你可能会觉得孤单。而且我是买报纸的,我妈妈是帮别人家洗衣服的,赚的钱比我的还要少。。也许,你也应该去找点活儿干,这样妈妈也许就能让你在我们家住的更久一些。”
听完他的话,我沉默了。让我找份工作?可是在我过去的15年中,一直藏在城堡高墙后面的我从来没有干过什么活,我既没有洗过一件衣服,也没有做过食物,仔细想来,我竟然是个一无是处的人。
“很抱歉,”我沮丧的对他说,“恐怕我会找不到工作。”|
“不可能!”他立刻反驳我,“你可以去当我们镇一个裁缝店学徒!”说着他拉了拉我斗篷的一角,“这不就是你昨天晚上自己缝好的吗?”
“这倒是可以考虑。”我点点头。虽然住在城堡里的时候所有活都是包给仆人去干的,但针线活我也做过不少,只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我为了排解无聊的时光而自娱自乐的产物,我不是很确定这能不能够成为我赚钱的工具,但是想到阿莱对我能力的赞许,我还是非常感动,毕竟他并没有认定我是一个小偷。
“不过你要小心翼翼的才不会惹彭斯女士生气,”他无奈地提醒我,“她是我们镇上唯一一个肯收学徒的裁缝,但也是所有人当中脾气最坏的一个。”
“这样可就太不幸了,”我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我恰好是最能惹人生气的那一类。”
说完我们俩都轻松地笑起来、这时一轮金色的太阳已经高高挂在森林边境的上空,所有的生灵都在阳光的照耀下苏醒过来。
骑士们也醒了,我与他们一一道别,当我走到夏洛克面前时,他只是微微一笑向我表示理解,我感到由衷的感激,他并没有因为我这么无情地对待他而恨我,他真的是一个非常善解人意的人。说明他没有忘记我们之间的诺言: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
最后他们决定借我和阿莱一匹马,再让波罗多骑士领着我们走出森林。
我骑在马背上,阿莱坐在后面紧紧搂住我的腰,他以前大概从来没有试过骑马吧,我感到他的手越握越紧,生怕一不小心就会翻下去似的。波罗多骑士的马速度极快,幸好我有过上次和夏洛克比骑马速度的经验,才不至于跟不上他。清晨的风一点也不剧烈,不像晚上的,好像要用尽全力撕裂我的皮肤,相反,早晨的风非常轻柔,森林似乎在跟我们做温柔的告别。
可就在这时,我想起了那头食人鹿还有那个女孩的幻影,如果没有那个女孩出手,我和阿莱也许已经丧命,我们也永远不可能得到这些好心骑士的帮助走出森林了。
但是万一那个女孩真的是我头脑中幻想出来的人物呢?如果真像那些骑士所说,我是靠自己摆脱了食人鹿的蛊惑,那可是更加不可思议了。
就这样,伴随着知更鸟和麻雀辗转悦耳的歌声,我和阿莱终于来到了森林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