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洛老夫人这边。
老夫人坐在上座,看着从进来就定气神怡喝着茶的表少爷,宁司瑾,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
刚刚去汀兰轩探病的下人回来,告知于丘和宁司瑾来府上探望洛伊泠,她当时还有些不信呢。
于丘是谁,那可是给皇帝治病的御用太医,她们洛府哪敢得罪,自当好生相待,但于太医却直奔汀兰轩,瞧都不瞧她们一眼,即使有气,她也不好说什么。
但让老夫人没想到,宁国公府的大少爷不去汀兰轩,偏偏来她这儿坐,还美名其曰看望表妹,得先跟长辈问好。
虽说是这个理,但老夫人总觉得宁司瑾这次来的目的不简单,是以,她一直心不在焉的坐在这里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老夫人对他们三兄弟都无好感,不仅是因为一年前他们在洛府公然伤了洛涟漪,她的乖孙女,主要还是看到他们就会想到宁婉心……
见宁司瑾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心中有些不耐烦,不打算再跟他这么耗下去,直接开口撵人,丝毫不在意他的身份。
“你来洛府不是去看你表妹的吗?那也不必在我这里待着,去看她去吧”
宁司瑾听完这话,“哐”一声,放下手中茶杯,不轻但也不重的盖上茶盖,这才扬起温润的黑眸。
老夫人被他这一声惊得眼皮跳了下,看着面前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脑海中慢慢的浮现她听到传言。
宁国公府的这位大少爷,可是出了名的脾气温和,待人和善,而且才华卓越,就连皇帝也对他赞赏有加,这样有才有貌的贵族公子无疑是所有京都闺阁女子所想要嫁的对象。
但老夫人知道,他远没外表看上去人畜无害。
就在宁婉心死后的第一年,老夫人以死相逼着洛天羽娶她的侄女雨薇过门,不仅把洛天羽得罪了,生生断了他们母子之间的情分,就连宁国公府也来大闹了一场。
而那场闹事的主使者之一,就是这位宁国公府大少爷,宁司瑾,另一位就是宁国公府的二少爷,宁司琛。当时的他年仅十二岁,不卑不亢的站到洛天羽和雨薇的成婚礼堂中,沉稳得不似孩童模样,而一旁的宁司琛则是剑指洛天羽,扬言。
“今日,你若是另娶他人,就是对我姑姑的不忠,这种不忠女婿,我宁国公府不要,以后宁国公府与洛府再无任何瓜葛!”
挺着笔直的小小身板,说出一段让众人震惊失色的话,但他接下来的行为更让人觉得他的大胆。
只见他挥剑一斩,正中央的房檐上挂着的大红绸喜布扎成的绣球,被她一剑斩落在地上,嫁娶之日,红绸落地在大凌视为女子不详,嫁过来后会给夫家带来灾祸。
而做出这般惊世骇俗之举之事,宁司瑾这从小就被大凌视为模范的天才孩童却端着一张笑脸,只是让宁司琛收起长剑,并无责怪之意,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丝毫不顾及他们俩给洛府带来的会是怎样的满天流言,虽然是宁司琛以剑指人,但无他在背后撑腰,宁司琛绝不敢这般胡作非为。
……
宁司瑾转头正视上座的老夫人,虽仰望她,却让老夫人莫名觉得她才是仰望的那人。
只听他语气温和的问道:“老夫人不急,表妹那里有于伯照看,司瑾放心,司瑾有些事想问老夫人,不知老夫人可否解答一二?”
老夫人听他这彬彬有礼的问罪,心下咯噔一下,“什么事?”
宁司瑾润眸微深,“敢问老夫人,表妹这几年在洛府为何总是祸事不断?”
老夫人眉头一皱,不解道:“你这话又从何说起?泠丫头是我的孙女,洛府是她的家,怎会祸事不断?”
宁司瑾不慌不忙,事无巨细的道来,“表妹七岁时,不知因何被跪于院内,整整一个时辰,双腿差点被跪废掉,八岁时,不知因何掉入人迹罕至的池塘中,九岁时,不知因何摔断了手,十岁时,不知因何外出至黄昏不归,十一岁时,不知因何被柔妃打,十二岁时,不知因何到寺庙中呆了一个月,刚满十三岁时,不知因何被京都众多小姐邀请去骑马,摔断了腿,前几月,不知因何摔伤,老夫人,您能为司瑾解释一下,为何表妹来到洛府后,灾祸不断?”
老夫人听他一一陈列,脸色有片刻僵硬,但被一个小辈这么咄咄相逼,老脸顿觉挂不住,语气中有了怒意。
“宁家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指责我这个做祖母的不是,泠丫头生性爱闹,总会出那么几件小事,值得你这么在我面前细细道来?”
宁司瑾抚了抚褶皱的衣角,相比洛老夫人的愤怒,他倒是淡然处之,“老夫人言重了,司瑾常年不在家,这些事只是司瑾道听途说,听说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类似的意外。”
随后,他的神色淡了许多,少有的露出一抹怒意,“表妹在宁国公府时,是全府的掌上明珠,更是老太君的心头肉,却不想回到洛府后,会遭到庶妹的刁难,老夫人,你们洛府什么时候落到一个庶女就能爬到嫡女头上耀武扬威?外人传言洛府管教甚严,如今看来倒是谬赞了,若是老夫人不喜表妹,今日司瑾可以做主,把表妹带回宁国公府,以后她就是我宁国公府的大小姐”
老夫人闻言,脸色一变,浊眼犀利的看着宁司瑾,语气不善的警告,“宁司瑾,这里是洛府,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插嘴,洛伊泠再不受待见,那也是姓洛,不姓宁,她是洛府的大小姐,而不是你们宁国公府的!”
笑话,若是今日让他把洛伊泠带回宁国公府,那她们洛府的脸面往哪搁?外人会怎么看她们洛府?这洛府除了洛伊泠外,可是还有洛旎月这个宝贝孙女,她还得看重孙女的名誉。
看着眼前一副不多言,云淡风轻,却不退让的男子,老夫人觉得闹心得很,每次他一来,这洛府必会掀起一翻风波。
疲惫的叹了一口气,妥协道:“以后洛伊泠在洛府不会再受人伤害,嫡庶有别,我会让涟漪丫头注意些”
宁司瑾也懂得分寸,知道这是老夫人的主动让步,至于她会不会真的不让洛伊泠受伤,他不予置评。
今日来,他只是想给老夫人提个醒,洛伊泠不只是洛府嫡长女,她还是宁国公府的孙小姐,并不是谁都能欺负的人。
现在他的目的已达到,留在这也无趣,遂站起身行了个礼,“司瑾在这就带表妹谢老夫人肯为她做主,那司瑾也不打扰老夫人休息,看了表妹后司瑾自会离开”
老夫人不想再与他多言,挥手打发人,宁司瑾便离开了。
洛伊泠正躺在床上休息,便听到初夏禀告,宁司瑾来了。
此时她哪还有困意,示意春诗和初夏扶她去汀兰轩待客的屋子。
洛伊泠一进屋,就看到一身蓝衣长袍的宁司瑾,神情恍惚。
对于别人来说,她可能才几个月不见外祖家的亲人,但对于她来说,却是隔了一世光阴。
宁司瑾抬头望着她,温润的眸中多了些真诚的笑意,语气也如他人一般温和,“表妹,许久不见了”
洛伊泠展颜一笑,感叹道:“是啊,好久不见了”
随即又道,“表哥此次游历归来,打算停在京中多久?”
只见宁司瑾摇了摇头,“不走了,以后都会在京都”
洛伊泠一愣,有些不确定道:“真不走了?”
他这位大表哥十四岁就独自一人游历大凌山川,十七岁便远走邻国继续他的游历,在京都的时日屈指可数,如今却说不去了,她怎能不惊讶。
宁司瑾看出她眼里的质疑,苦笑一声,感叹道:“任性了这么多年,是该回来的时候了,况且祖母这几年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了,多在她身边尽孝也能让她老人家宽心”
洛伊泠闻言,扬唇一笑,“表哥这话就谦虚了,大凌上下谁不知你放弃了大好前程,这么些年游历各国各地,为的就是能找到彻底根治外祖母的病,这份感天孝心,可是让大凌人都记着呢”
她这话可不假,当时年仅十四岁的宁司瑾满腹经纶,博古通今,就连凌云学院的院长都主动出面,想收他做弟子,接任凌云学院院长一职。
那凌云学院可是大凌始祖皇帝的帝师所创立的,除了皇室子弟外,若是要进入里面学习,才识考核极其严格,苛刻,若没有真才实学,凭你是皇亲国戚也进不去。
而宁司瑾对于这万人敬仰的院长之位,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当时这事还在大凌掀起了一阵风波,但也因此,他的名声更胜从前,无人不敬仰。
宁司瑾坐在椅子上,悠然品茶,听她翻起陈年旧事,只是一笑而过,继而又意有所指道“表妹的脾气倒是比以前好了”
洛伊泠对他的话只是笑而不语,装糊涂。
虽说洛伊泠的模样遗传了宁婉心的温婉秀丽,但那一点就着的暴脾气也是让人头疼,要不是这脾气,又怎会和华国公府那大小姐成为闺中密友,两人性子都是这么的毛躁。
但那是以前,这次宁司瑾来洛府,看到一身素衣的她,只端坐在那,周身散发着如幽兰般清雅的气息,举手投足间竟没了以前的大大咧咧,多了贵族小姐的端庄优雅,相比之下,与他姑姑更加的神似了。
宁司瑾看着变化如此之大的洛伊泠,嘴角噙笑,“都说女子善变,以前听闻只觉言过其实,如今见表妹这番模样,倒觉形容不差,若是祖母看到,定会心喜”
洛伊泠听他这似是调侃又似肺腑的话,不由一愣,随即佯装生气,“表哥这是嫌弃我以前的性子不讨人喜?”
“怎会,不管表妹什么性子,我们都会护着你”宁司瑾轻笑一声,为自己辩解道,看着与姑姑越来越像的表妹,他轻叹出声,“若是祖母再见到你,定会更加欢喜”
洛伊泠闻言,也没了调戏的心思,一时相顾无言,她明白他这话中的意思。
她的母亲宁婉心人如其名,温婉贤淑,待人待物间尽显优雅高贵。而她的长像本就随母亲,经历前世的种种,性子比同龄少女多了些沉稳端庄。
若是外祖母见了她自然会想到死去的母亲,难免欣慰之时又添伤痛。
而宁司瑾对洛伊泠的母亲,也就是他的姑姑很是亲近,比之二表哥和三表哥,感情更为深厚,姑姑的死也是他所难忘的。
“祖母有一段日子没见到你了,想你得紧,有空回去看看她老人家吧,想来她会更高兴些”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宁司瑾提醒道。
洛伊泠闻言,想起小时总喜欢经常把她抱在怀里的外祖母,眸中酸涩,“等我病好了便回去看望外祖母,劳烦表哥替我向外祖母问好”
宁司瑾点了点头,忽而想到今日府中收到的请柬,不由多问了一句,“荣国公府的赏花宴你可接到了?”
洛伊泠有些不解的看着他,“收到了,这赏花宴有什么问题吗?”
“那倒不是,只是今年这赏花宴不单单邀请了闺阁小姐,一些贵族公子也受邀在内,倒是与以往有些不同”
洛伊泠一愣,赏花宴一直都是独属女子参与的宴会,荣国公府怎会让男子也参入,这其中是不是隐藏着什么?
不怪她多想,前世这赏花宴她去过,不只她去,洛府的所有小姐都一同前去,不过那时宴会上的才艺展示,她闹了个大笑话,让在场所有人耻笑,丢尽了脸面,本就不好的名声自那以后更是坏得彻底。
但前世这个赏花宴并没有听说邀请年轻公子参与,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知为何,洛伊泠总觉得,随着她的重生,似乎有什么正悄悄改变着。
甩开脑中的思虑,洛伊泠问道:“宁国公府也受邀了?”
虽是疑问,但那话却是笃定的语气。
见宁司瑾点头,又道:“那表哥会去吗?”
宁司瑾摇头,笑道:“三弟去就行了”
洛伊泠闻言,心下明了,对于这些寻常宴会,宁司瑾不会参加。不只是因为他不喜这些闺阁女子间的争相斗艳,这次他回来,恐怕她那宁国公舅舅是要让他继承爵位了,他又哪有时间来参加宴会。
宁司瑾看了她一眼,忽然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木匣子,递了过来。
“这次出游途经南凤,恰巧得了这东西,觉得适合你,便带了回来,看喜不喜欢?”
洛伊泠接过,并未打开,“只要表哥送的,我都喜欢”
宁司瑾闻言一笑,接着,他便起身,准备离开了,“见你无大碍,我也得走了,你自己多注意些身体,记得别委屈了自己”
最后那句话,洛伊泠听懂了,笑了笑点头,“表哥放心”
说完,便让初夏送他出府。
春诗见人走后,自家小姐盯着那小盒子发呆,不觉有些疑惑,“小姐,表少爷送的是什么?”
洛伊泠望着那离去的背影,粉唇轻扬,久久才吐出一句话。
“一个有用处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