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仁宫不似芷萝宫般素净,因为越贵妃得宠的缘故,负责后宫吃穿用度的那些内监们,把好的东西基本都送来了这里,将这儿装扮的竟比皇后的寝宫还要奢华百倍。
“贵妃娘娘,献王殿下,明曦郡主来了。”
林曦入了屋,一眼就瞅到了满头金钗步摇的明艳越贵妃,还有她那略有微胖的儿子,献王萧景宣。隐藏住心里的不喜,林曦上前恭恭敬敬的行礼。
“林曦妹妹不用多礼,这样,太过见外了。”萧景宣一脸微笑的走过来扶起林曦。
“谢殿下。”林曦下意识的向后移了一步,奈何胳膊仍被萧景宣拽着,她暗骂了几句,但只能任由他拽着。
上座的越贵妃嘴角一弯,也起身走了过来:“景宣所言极是,本宫知道明曦郡主是随性之人,就把这儿当成自个儿家就成。”
林曦佯装感激:“多谢贵妃娘娘,那林曦就不多礼了。”
越贵妃与萧景宣对视一眼,在心里默默笑道:果然是个笨丫头。
很快,膳食就上了桌,望着色香味皆俱全的菜肴,林曦却没有多大的欲望,她担心里面放了不该放的“调料”。
“明曦郡主,怎么不吃啊?莫不是本宫宫里的菜不合郡主胃口?”越贵妃见她迟迟不肯动筷,于是问道。
“怎会。”林曦一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翡翠鸡肉,凑到鼻子底下时不动声色的闻了闻,确定没有“调料”后,放心的吃了起来。
这时,一旁的献王起身,端起面前的酒壶,为他和林曦各倒了一杯,复又将酒杯举起:“明曦郡主,我萧景宣敬你一杯。”
杯中酒乃普通沂源酒,产自束州的沂源酒坊,因味道清香不灼辣喉咙,林应将军每日都会喝上一些。后来,林曦见父亲对它很是喜爱,便偷偷跑到酒坊将配方学了来,一学才知道原是工人在酿造此酒时,在酒糟中加了一种名唤蜜萝的五瓣奇花,所以才没了酒水普遍的辛辣味。
林曦捧起酒盏,又是不动声色的闻了闻,对此酒极为熟悉的她,确定并无掺杂任何东西后,朝着献王微微一笑,一饮而尽。
“明曦郡主果然是性情中人。”萧景宣拍手笑道,“别光喝酒,明曦郡主,我母妃做的覃山笋肉甚是好吃,郡主不妨尝尝看。”
守在一旁的暗香会意,上前半跪在桌前为林曦布菜,许是知道林曦不放心,还特意用了检验毒药的银筷,好向林曦证明菜品的安全性。
“多谢贵妃娘娘和献王殿下。”林曦点头道完谢,夹起碗中的笋片,轻轻咬了一口,刹那间淡淡的清香充满了她的口腔。
可当她咬第二口时,却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连忙掏出手帕,装作掩袖擦嘴,实则是将笋片吐在上头,并将它用帕子包裹好塞回了袖中。
对立而坐的越贵妃瞧着林曦已经吃完,正欲让暗香再为她夹,却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妖媚的凤眼惊得瞪如铜铃,说话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本宫真是糊涂了,明知明曦郡主对藕粉过敏,竟忘了在做此菜时,去了藕粉……明曦郡主,你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话音未落,林曦便感觉到脖颈及手臂瘙痒难耐,她赶紧撩起袖子,果然看到白皙的手臂上,起了斑斑点点的红疹,而且大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与她相坐最近的萧景宣看到此景,吓得手中的酒壶都掉了,满满一壶的沂源酒全都洒在了身上,顾不得湿嗒嗒掉水的袍子,他踉跄的爬过来,伸手扶住了精神已经恍惚的林曦。
“怎么办?”萧景宣没了主意。林曦不会死在他这儿吧。
藕粉是林曦日常饮食中最忌讳的东西,半点都沾染不得,记得有一次她好奇爹娘为何不让她碰这东西,便用指头粘着吃了一口,也是那指甲盖大的一口,差点要了她的小命。
现下,林曦只觉得自己浑身发烫,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的,连带着呼吸也吃力起来。
愣愣的看着这一切的越贵妃,后背已冒起了冷汗,慌乱的朝宫婢们喊道:“还愣着干吗?赶快去宣太医,要是明曦郡主有个三长两短,本宫就让你们陪葬。”
话音落,忽而殿外传来急促沉稳的脚步声,众人闻声一看,原是靖王萧景琰。
“景琰啊,你来的正好,明曦郡主她误食了藕粉,本宫和景宣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萧景琰未理会越贵妃,他半跪在双目紧闭林曦面前,语气焦急的问道:“林曦,你能听得到我说话吗?”
意识已经模糊的林曦,在听到他的呼喊后,缓缓睁开了暗淡的眸子,抬起软弱无力的胳膊,紧紧地抱住了他:“景琰,我……好难受。”
“不怕,你坚持住,我马上带你去母妃那。”说着,已将林曦打横抱起,快步跑出了昭仁宫。
望着萧景琰远去的身影,越贵妃的心总算落下,她拍拍自己的胸口,待平复好情绪又将还在瘫软在地上的萧景宣扶起。
“母妃,儿臣不过是请明曦郡主简简单单吃顿膳而已,怎会弄成这样?”
“我儿莫怕,静妃医术高超,明曦郡主定能相安无事。再言,即便真出了什么事,你我女子二人顶多有个过失之罪,而静妃……”
话说最后,眼中神色变作狡桀。
这头的芷萝宫里,静妃和云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云儿扶着静妃在屋里来回踱步,时不时的抬头望一眼宫门,可转眼两刻中过去,那里还是空荡荡的。
“母妃,母妃快!”
忽然,萧景琰的声音传来,静妃和云儿闻声还未出去,他已抱着红疹满身的林曦跑了进来,将她放在床榻上。
悦耳惊得叫起来:“小姐这是食了藕粉了!这可是要命的东西!”
“云儿莫急,赶紧去和我宫里的丫鬟们去太医院要些治过敏的丹药,再打一盆热水来。”静妃平静的吩咐完,伸手替林曦把脉。
“母妃,林曦她可有的救?”床上的人儿脸色苍白如纸,再加上布满全身的红疹,让一贯沉稳的萧景琰也失了分寸。
静妃收回手,眉头微蹙:“所幸她食入的藕粉较少,等吃了药,好好休息几日便能痊愈。”
听到母妃说她无事,萧景琰总算放了心。没一会,太医也来了,来不及让他们行礼,萧景琰连忙要来丹药,倒水为林曦服用。
将她扶起的那刻,林曦袖间裹着笋片的帕子露了出来,眼尖的静妃拿起来,将它凑在鼻下闻了闻,双眸忽的睁大:“景琰,等等,别喂!”
“母妃?”萧景琰疑惑的问。
“别喂,喂了会害死她的。”静妃将手帕递给萧景琰,一字一顿的解释,“手帕中的笋片,除了藕粉还有沂酒的味道,沂酒中的蜜萝花为天下奇花,其功效比灵芝还好,可若将它与朱罗草同时服用,不消半个时辰便会七窍流血而死。而万千种丹药之中,就只有治过敏的药物中,才有这味朱罗草……束州盛产沂酒,,当年我听闻曦儿对藕粉过敏后,曾托林燮将军将此注意告知林曦,她不可能会忘记的。难道……”
静妃的言下之意已是明了,萧景琰一惊,手中的丹药被他打翻在地,“果真如她猜测那般,鸿门宴,当真是鸿门宴!”
还记得半个多时辰前,云儿慌乱的跑进芷萝宫,未等她开口说话,萧景琰已意识到林曦出事了。听完云儿的诉说,他顾不得考虑太多,直接独自闯进了昭仁宫。当他看到已逐渐没了意识的林曦时,那一刻,他突然害怕起来。
“母妃,可有别的方法救她吗?”
静妃点头,爱怜的看着林曦:“有的,不过得让曦儿受点苦。”
割破手腕筋脉,灌入十滴无果絮桃的枝液,用被白酒烧过的银针穿线缝合伤口,再敷以上等的金创药。看似简单的几步,却让在场众人看的胆战心惊,尤其是第一步和第三步。
割破筋脉之时若下手力量稍有偏差,林曦便会经脉断裂右手废弃;缝合伤口时,虽然静妃用银针封住了林曦的穴道,可那毕竟是钻肉噬骨的连心之痛,若非萧景琰及时捏住林曦的下颚,昏睡中的林曦已疼的咬断了舌头。
瞧着自个母妃终于弄完了,再看床上的林曦红疹淡淡,萧景琰的眉头一松,连忙问道:“母妃,她无事了吗?”
静妃点点头,接过云儿递来的手帕,擦拭着汗珠:“无事了,不出半日便可醒来,不过她身体虚弱,不宜走动,还需得卧床休息才好。”顿了一下,又对侍奉的云儿和青尧说,“今日之事莫不可声张,云儿,你过会回趟帅府,告知林将军,就说我与明曦郡主甚为投缘,便留她于芷萝院小住七日;青尧,你去趟太皇太后那儿,需将此时原原本本告知太皇太后,记住,万不可叫人听到。”
“是,奴婢领命!”青尧和云儿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待二人离开,守候在床榻侧的萧景琰,不解的问:“母妃为何隐瞒众人,却偏偏告知皇祖母?”
“景琰,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越贵妃摆出的鸿门宴,看似针对曦儿丫头,实则是冲我们女子而来。曦儿自当年差点死于误食藕粉后,便常年饮用六贞汤治疗,虽无发治愈,却也是减轻了些许,使她日后不会因藕粉毙命。这个事情小殊在上回宴会之时,已经告诉了大家,”
“母妃的意思是?”
“藕粉不能毙命,沂源酒实在普通,可再加上解药却能当场毙命。”静妃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曦儿来金陵不过两月多,所交好之人除了林府众人,以及已回云南的霓凰外,就只有景琰你了。想来越贵妃已料定她请曦儿离去后,云儿会跑来这儿搬救兵,情急之下的我们,第一想到的解决方法便是喂丹药。幸好曦儿用手帕裹了些酒水残食,不然,非但曦儿香消玉陨,你我女子也会扣上杀人的罪名。至于将此事告知你皇祖母,也是想多一个人护的曦儿的周全。”
萧景琰气的一拳砸在了木头上,冷声道:“好绝的手段,难道一条人名在她眼中,不过是铲除异己的工具,连根草桔都不如。”
早已看惯宫围心计的静妃,神色并未有什么气愤,她只是心痛:“权利,荣华,在这金陵城中,没几个人能不为之所动,有人是为了满足贪欲,有的是为了优越常人,有的则是为了更好的活着……景琰,哪怕是你我母子再不愿,也难保将来有朝一日,会为了活下去,而成为这种人。”
“儿臣不会!”
萧景琰的义愤填膺,静妃听着虽为欣慰,可也让她很是担忧。从小受她耳濡目染教导的萧景琰,少了份对权利的贪恋与渴望,而与林家众人的交好,又让他多了对赤子人心的渴望,他们的为人之道,让萧景琰成为了比祁王还有情有义的人。可也正因如此,他成了众人眼中的芒刺。
静妃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但愿,他能一生无虞。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林曦隐约感觉到有人在为她拭汗,她缓缓睁眼,入目的是满脸欢的萧景琰。
“小曦,你醒了!感觉好点了没?”
这还是她第一次瞧见萧景琰这般表情,她怔愣了一会,看着被包裹着的右手腕,试探的问:“是你救的我,对吗?我记得在昏迷前,好像瞧见了你。”
萧景琰将绣枕垫起,一边扶着林曦靠着它坐好,一边解释:“我只是将你带回了芷萝院,真正救你的是我母妃。”
林曦笑了笑:“我知道,以你连药材都不认的本事,怎么可能救的了我。若没有静妃在,恐怕你早已为我吃了'解药'。”
萧景琰诧异:“你都知道?”
“知道。”林曦轻笑,其实刚开始喝沂源酒时,她并未心生疑惑,直到越贵妃说菜里有藕粉,那一刻她便什么都明白了,幸好静妃医术高超,幸好她留了笋片,不然她肯定见不到初升的红日了。
心中的万般思绪,最终只能化作一句:“谢谢你,景琰!”
这是第一次,林曦没有连名带姓的喊他,萧景琰微微一笑,帮她掖好被子:“你身子还很虚弱,好好休息,等药熬好了,我再唤你起来。”
林曦依言闭上眼睛,待萧景琰起身走远,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喃喃道:“如果你脾气不那么倔,脑子没那么笨,其实,还挺好的!”
身子虚弱的林曦没一会就又睡了过去,等萧景琰将她唤起时,已是月上枝头。萧景琰端着老大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坐到林曦身边,大有要亲手喂她的架势。
林曦下意识的伸手去接:“我自己来!”
“你确定?”
林曦盯着眼眸含笑的萧景琰,只觉得心头有种莫名的情绪在蠢蠢欲动,怕他看出自己的不自然,林曦赶紧低下了头。目光落在被包扎的手腕,她才明白萧景琰为何要喂她吃药。
原来,又是她想多了!
自知手腕受伤且全身无力的自己,根本不可能单手端起那么大碗药,林曦只好乖乖的让萧景琰代劳。
就在此时,寂静的芷萝院中忽然传来急促的跑步声,和林殊焦急的喊声:“妹妹,景琰!”
话音落,林殊已奔了进来,可当他看到这一幕时,整个人惊得下巴差点都掉了,紧接着进来的霓凰亦是如此。两人面面相觑,朝着里屋的那两位干咳了几下。
林曦看到许久未见的林殊和穆霓凰,甚是欣喜:“哥,霓凰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还说呢。”霓凰的秀眉紧蹙,“我和林殊哥哥今日同时回到金陵,原想着邀你一块聚聚,但到了帅府,林将军却告知你被静妃娘娘留在了宫里。当时我就觉得奇怪,以你的性子,打死也不可能留宫里的,于是我和林殊哥哥找到云儿,一问才知道,竟出了这档子事。”
林殊见自家妹妹除了气色差点,并没多大事,终于松了口气:“还好你命大,不然……”
“不然怎样?”林曦问道。
“不然,我以后就吃不到你这束州第一美厨娘做的吃食了,而且……”林殊又向靖王殿下眨了眨眼,“你如果不在了,咱们的靖王殿下可得抱着牌位过一辈子了,天天以泪洗面,最后变成名副其实的水牛。”
就知道这家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林曦瞪了他一眼,讪讪地侧过身,假装睡觉。
“哎呦,还不理我,我说景琰,你也不管管她,太不懂得尊重兄长了。”
萧景琰把喝完的空碗随手递青尧,又替“睡着”的林曦盖好被子,这才慢悠悠的起身回答。
“小曦刚从鬼门关回来,小殊,你身为兄长就不能消停会,让妹妹好好休息。”
淡淡的一番话,说的林殊目瞪口呆,哑口无言,直到目送着萧景琰出了屋子,反应过来的他求证似的看着霓凰:“霓凰妹妹,刚才那个人是谁?”
“跟你我从小一块长大的靖王殿下啊!”
林殊摇头:“不是,我认识的萧景琰绝对不会面无表情的说我。”
霓凰忍者笑,挑眉问:“想知道?”
“恩!”
霓凰负手而站:“那还不简单,自个儿去问一下不就知道了。”
说完,也出了芷萝院,只留林殊独自气的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