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无月的缘故,白日里风景奇秀的琅琊山林,在夜色的渐近中,竟变得阴森恐怖起来,远远望去,那断裂的弧形崖壁,宛若半张的鬼魅之口,使得过往的行人只愿退不敢进。
今儿早上,梅长苏已带着飞流以养病为由,被萧景睿和言豫津请去了金陵城。云莫离本是要和他们一同前往的,但在临行之时却收到了琅琊阁老阁主,也就是蔺晨父亲的飞鸽传书,说是他老人家已找到了根除火寒之毒的方法。
梅长苏当年虽已挫骨削皮拔了毒,可体内残毒仍是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负责医治他的荀珍老先生告诉过云莫离,余毒若再无法去除,梅长苏顶多有一年可活。
她开始不遗余力的四处寻找。
琅琊阁眼线遍布各地,通过他们定能找到方法,于是,她便求了老阁主,请他老人家帮忙。
转眼三个月过去,终于在今日有了消息。
“终于到了!”蔺晨站在琅琊山顶,俯瞰着底下蜿蜒的石阶,颇有成就感的拍了下身边的云莫离,“本公子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走上的琅琊山。”
“多谢。”莫离微微笑着。
自腿被治好后,莫离虽说能够行走自如,可向爬山这种运动还是吃不消的,琅琊阁位于山顶,所通之道只有一条蜿蜒的台阶。蔺晨平日里出行都是使轻功的,可今日为了照顾她,竟是背着她一步一步地走上来。
“哥哥背妹妹有什么谢不谢的。”蔺晨摆摆手,掏出他的折扇,立即恢复成风姿俊逸的谪仙模样,“时候不早了,咱们赶紧进去,不然我家那老头子又不知道跑哪逍遥去了。”
蔺老阁主和蔺晨一样,喜欢游山玩水,说话是还总是不着调,像个老顽童般。
二人来到前厅,老阁主正耷拉着脑袋打瞌睡。莫离正欲开口唤他,可被蔺晨阻止了,她知这家伙又要恶作剧,便饶有趣味的坐在一旁看着。
果然,只见蔺晨将折扇别到腰间后,清了清嗓子,高声喊到:“不好了,着火了!”
“哪着火了?”老阁主惊醒,待看清是蔺晨后,抄手就一掌劈了来。
蔺晨连忙闪身躲开,瞪着眼睛吼道:“老爹,你这是要谋杀亲儿啊!”
老阁主讪讪道:“你个小没良心的,不知道你爹我年纪大了。尊老爱幼,懂不懂?”
“哎呦,还尊老爱幼?那请问您是老还是幼啊。”蔺晨眉毛一挑,双手环胸的打趣道,“我可记得,有人说他别瞧年纪大了,可仍是琅琊阁中一朵迎春花。啧啧啧!还花呢,估计就是朵蔫了吧唧的韭菜花!”
两父子这边拌嘴,云莫离则忍者笑,没回来琅琊阁,只要老阁主在,她保准能看到蔺晨和他斗嘴的样子,好不热闹有趣。
待打闹够了,老阁主干咳了两声,这才对坐在旁边的云莫离说:“那个……莫离啊,孩子不懂事,让你见笑了。你就当没看见。”
她看了眼再次瞪眼的蔺晨,忍笑点头:“莫离明白!”
结果换来蔺晨一记白眼,意思是,你个小没良心的,亏我白白拿你当亲妹妹的疼了十二年。
莫离装作没有看见,定了定神,恭敬的问道:“蔺伯父,请告诉莫离治疗兄长火寒之毒的药方。”
老阁主免了她的礼,拿过一本用别国篆文写的泛黄药典,翻开其中一页,为莫离解释所书意思:“要想解毒,需得以毒攻毒。药方说简单简单,说难也难。其中有几位草药,我已找到,只是还有三味,我动用了琅琊阁所有人手,仍是一无所获。”
“哪三味?”
“深海冰续草,无果竹絮桃,霄山麒麟参。”
冰续草莫离听过,无果竹絮桃静妃的芷萝宫就有,而最后一味麒麟参,她真的没听说过。
正想着,又听得老阁主开口:“还有一个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便是喂中毒者服下冰续草后,找十位心甘情愿为其舍弃性命的精壮男子,与之推宫过血,然,结果却是中毒者痊愈而换血的十位男子暴毙而亡。”
云莫离一怔,好毒的方法。她了解梅长苏,以他重情的性格,就算真的难逃一死,也用他人性命换自己存活,即便那人心甘情愿。
思虑了片刻,莫离起身一拜:“莫离愿意试第一种方法,剩下的三味药莫离会尽力去找,还请伯父也帮着找找,莫离感激不尽。”
“好!我会尽力的。”
“多谢!”云莫离又行了一礼,退出了大厅。
待看到她已走远,好半晌未言语的蔺晨蹙起了眉:“老爹,你干吗骗她?哪有什么麒麟参……”
“我也是为她好,莫离这孩子命苦的叫人心疼,这几月为了找治疗长苏的方法,不知跑了多少地方,再这般奔波下去,她的身子又得倒下……唉,霄山也在大梁境内,给她个念想,让她别再乱跑总是好的。”
“呦呵!”蔺晨挑眉,“真看不出来,老爹你也有如此心思,当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哪!”
老阁主别了他一眼,继续闭上眼睛坐着打瞌睡。
云莫离比梅长苏他们晚了五日才抵达金陵。
她勒马立在城外的栈道上,仰头看着巍峨的金陵城门。
十二年了,她终于回来了。
未入寒冬,一身胡裘斗篷的她,引得过往的行人皆投来怪异的眼神。她没有在意,将斗篷连带的粘帽扣在头上,挡住自己略显苍白的面容,继续看着。直到脖子酸疼,她才下了马,牵着坐骑缓步走进城去。
眼下正值晌午,家家户户都是炊烟袅袅,闻着这熟悉的大梁食香,她鼻子一酸,流下了眼泪。
慌乱擦拭干净,林曦牵马来到了梅长苏和飞流的落脚之处,宁国侯府。
当年她容貌被利箭所毁,蔺晨帮着治好后,虽说依旧看着清秀,可和她“林曦”时的模样已是无半点相似之处。
云莫离毫无担心的走到府前,对门卫恭敬的说:“烦劳小哥通报贵府客人苏哲,就说他的义妹来了。”
梅长苏是林殊的化名,而苏哲是梅长苏的化名。
“姑娘是?云小姐!”一旁另一个的守卫听到她的话,忙过来行礼,“苏先生和大少爷交代过,您来了直接入府就成。”
云莫离微微点头,将马交给了他,又问:“我义兄呢?”
“苏先生和大少爷,还有言小侯爷一道去比武场了,今儿是霓凰郡主招夫婿的最后一日。”那人恭敬回答。
她微微一笑,哥哥果然还是那个哥哥,一遇到霓凰姐姐的事,瞬间就没了梅长苏时的淡然一切。
“能烦劳小哥带我过去吗?”比武场是林曦以前常和林殊去的地方,可现在她是云莫离,人生地不熟,必须有人带路才行。
“姑娘言重了,唤我童奕便可,我马上就带您过去。”
“多谢!”
她跟在童奕的身后,一边聊着一边缓缓地走着,当路过靖王府时,她下意识的停下步子,望向这熟悉的府院。
“姑娘怎不走了?”
云莫离掩去眼中的悲伤,佯装好奇的问道:“这便是靖王府吗?怎的这般安静?”
不止安静,整座靖王府还笼罩着萧条愁绪云。
童奕只道她是不解,左右瞧了瞧,确定无熟人后,又看了眼靖王府门口的两个护卫,这才小声说道:“姑娘初来金陵有所不知,十二年赤焰军与祁王密谋造反,幸亏被我家侯爷发现,才不至于金陵百姓遭受劫难,我们对侯爷甚是感激,可这个靖王殿下却一口咬定赤焰军与祁王是清白的,因为冲撞了陛下,便被陛下放逐到了军营,这十二年里,靖王常年在军营呆着,很少回来。”
“那……靖王妃呢?府中如此,就不打点打点吗?”
“靖王只娶过一位妃子,而且靖王妃十二年前就殁了,当时陛下怕靖王接受不了爱妻惨死的消息,便一直瞒着他,等靖王殿下从东海归来时,看到的只有一方牌位。唉……我听在靖王府当值的小厮说,靖王殿下至今去哪里都还带着王妃的牌位,当真是痴情。”
说者哀叹摇头,听者心痛滴血。云莫离强忍着流泪的冲动,佯装惋惜的哀叹一声:“我们走吧。”
二人并肩离去,待他们身影走远,紧闭的靖王府门被推开,有两个人走了出来,一个是靖王贴身护卫列战英,而另一个,赫然就是靖王萧景琰,他眸子沉静,没有丁点光彩。
“殿下,咱们是去比武场还是进宫?”列战英问道。
萧景琰抬头看了眼头顶的红日,说道:“比武快结束了,还是进宫吧。许久未见母妃了,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是!”
说完,主仆二人朝着与比武场相反方向的皇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