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巍昆仑走后的第四个百年,我去了人间江南。
沈巍但这次不是为了寻找昆仑,而是此前大不敬之地的桎梏松动,有幽畜向南逃脱。
沈巍我深知幽畜性情残暴且多食人,于是暂时搁置寻找昆仑之事,在加固封印后一路辗转追至江南,终将最后一头幽畜逼至苏堤。
沈巍我一直记得答应过昆仑的事,也定会护好这养他的人间山河。
共工长刀划破杏花烟雨的寂夜,几滴喷薄的腥污飞溅入河水,水面即刻浮上几尾青鲤的鱼肚白,幽畜腥臭头颅随之落水,惊飞沙汀鸥鹭。
水龙回驭间,黑色面具正对上一身青衣小衫的稚子。
那孩子在乌篷船头看失了神,就要一步踩空跌进河里。
沈巍我接住他,又因他身上熟悉的气息骤然愣怔。
沈巍是昆仑……
沈巍顿时间山河无色,仿佛拂去日月人间,怀中即是我生来归往的天地。
沈巍狂喜、无措、慌张、贪戾……
沈巍这个,曾强大到将我从永夜中救赎的人。
沈巍如今纤细,脆弱,澄澈如水。
沈巍眼底写满对我的渴望。
沈巍我不能失去他。
沈巍因他一个微微驻留的眼神,都叫我生而狼狈,都叫我当作续命鸩酒。
妇人“少爷!”
沈巍有妇人失声尖叫,我仓皇逃离。
沈巍但在江南找到昆仑的第二世,我高兴得笑出滚灼的泪。
沈巍对,滚灼的泪。
沈巍三百年前,暴风雪中一场歇斯底里的梦魇与痛哭,令我的眼睛生出温度,如今我也能像普通人族一样,流出滚烫的泪水。
沈巍天知道感受到眼睛温度的我如何发了疯似的喝酒,在昆仑山巅又哭又笑,也任凭眼中滚落的灼热烫得脸颊生疼。
沈巍“昆仑,昆仑……”
沈巍萦纡心头唇齿千回、万回的名字被低低念出时,恍惚心头血都有了温度。
沈巍现如今我渐渐生出人的体温,那是不是……至少能有那么一点点……配得上昆仑了?
沈巍三百年中,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
沈巍后来,我假借人族身份,悄悄住到第二世昆仑的隔壁。
沈巍江南是个好地方,青砖墨瓦,小桥流水。特别是当春雨漱杏花时,凉凉雨丝会落进眼中,蜿蜒出一道暖痕。
沈巍不几时,又会有莺飞草长,烟柳霞色,飞絮白头……
沈巍因昆仑在江南无忧无虞长大,于是我瞧这里的风景也格外好看些。
沈巍说起来,第二世的昆仑生在江南富庶人家、书香门第,本该子承父业用功读书,做个生来书生。
沈巍只是不知怎的,六岁后的昆仑忽然迷上武功秘籍,我虽以邻家老翁之名义送去过几本,但可惜书上下了禁制,是此时肉眼凡胎的昆仑看不懂的。
沈巍但小昆仑铁了心,立志游历天下寻找秘籍,也终于在十五岁的生辰夜如愿以偿。
沈巍咳咳,我……我悄悄打晕了跟踪他的家仆。
……
沈巍尔后的光阴,我陪他在世间行走,一路悄悄将人世所有恶意于他面前悉数抹去。
沈巍就像……三百多年前,他在昆仑山陪着鬼族之身的我一样。
沈巍我只愿为他生死。
沈巍几十年岁月偷漏罅隙,这于鬼族不过弹指须臾的日子,于人族,却是长短一生。
沈巍我记得,他何年生出第一道皱纹;知他哪一日发觉牙口吃不得昔日最喜的甜腻;知他何时步履蹒跚需拄杖;知他老来忧愁困苦;知他一生未娶妻。
沈巍再后来,第二世的昆仑在百岁生辰日回到春晓的江南。
沈巍昔日富庶的书香人家已然如我预料般败落,人丁凋落,旧宅易主。
沈巍物是人非。
沈巍老来念旧的昆仑买下我当年特地留下的隔壁院子,于书房舞文弄墨许久,写累了就坐到我昔年亲手做好的藤椅上打瞌睡。
沈巍那是个很平常的午后。
沈巍他的苦竹拐杖脱离掌心,轻声落地。
沈巍一张泅洇新墨的画纸从昆仑怀中飘飞而出,我知道,我终能光明正大出现在他面前了。
沈巍哽咽的灼泪晕染墨色,我捡起画纸,却骤然失声……
画纸上只题一行字:
“苏堤月是眉间月,画中人是心上人。”
画中黑袍长刀,于苏堤月夜,救下乌篷船头看痴的青衫稚子。
彼时江南春晓,谁知鸥惊鹭啼后。
仓皇一顾。
一眼竟成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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