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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锦衣夜行

梦之殇

京城的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片片如鹅毛般轻柔,洋洋洒洒地从空中飘落。惨白的月光映照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彷佛雪花也变得寂寥了起来。风雪中一个头戴箬笠、身披斗篷的身影敲开了位于京城南郊一家小酒馆的门,酒馆并不起眼,木门看来也有些陈旧。嘎吱的一声,酒馆里的坐着的人纷纷向门廊投来了警惕的目光。

老板,来一壶热酒!来人伸出一只手摘下头顶的箬笠,另一只手不停拍打着斗篷上粘着的雪花。客官想要什么酒。老板冲伙计点点头示意,硬挤出一副笑脸走上前来。烛光摇摆,映出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剑眉斜飞,眼睛亮的好似寒空中的星芒。绣衣春当霄汉立,彩服日向庭闱趋。不知老板可有此酒?老板脸上神色一变。天色不早,小店马上打烊,客官请改日再来吧。老板莫不是担心在下没有酒钱?不知这个物什可否抵足?来人从斗篷里伸出一把做工极为精致的长刀轻轻的放在案几之上。绣春刀!在座众人不约而同惊呼起来,不知从何处摸出了许多亮晃晃的兵刃。

锦衣卫总旗顾衍,奉命来请许显纯大人去北镇抚司衙门问话!来人的黑色斗篷滑落,露出了内里青织金装飞鱼服的绣片。绣春刀,飞鱼服,这都是有一定品级锦衣卫身份和荣宠的象征。只不过是一只脱了群的狼,又有什么好怕的。扮作老板的许显纯发现只有顾衍一人,轻蔑的笑了,他挥挥手招呼众人围了上来。脱了群的狼一样是会咬人的。顾衍淡淡的笑着。放肆!一个坐在邻桌的年轻人忍不住拍案大吼,手中大刀劈向顾衍。

烛花跳动了一下,顾衍拔出了鞘内的绣春刀,刀光如银泓般在屋内扫过,没有人看得清顾衍是怎么出的刀,也没人再有机会观看第二遍,酒馆里所有人都已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眼睛惨叫,他们变成了一群瞎子。上面下令要抓活的,但没吩咐不能瞎。顾衍给眼睛还在流血的许显纯锁上镣铐。许显纯,河北定兴人,阉党“五彪”之一,性情残忍,喜用酷刑,曾迫害过多名东林党人士,魏阉倒台后他成为了朝廷首要缉拿的要犯之一。许显纯为人十分狡猾谨慎,顾衍为了追寻许显纯的踪迹,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在南郊这家小酒馆搜集到蛛丝马迹,没想到许显纯果真藏身于此。把许显纯押送回北镇抚司衙门后,顾衍并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住处。他领到了五十两银子的赏钱,他需要让自己好好的放松一下。

花见楼,京城有名的烟花之地,不少达官贵人、文人骚客都喜欢在这里进进出出,有人愿意在这里一掷千金博美人儿一笑,有人愿意在这里纵情声色忘却俗世的烦恼。顾衍是头孤狼,身为一个锦衣卫他害怕自己受到感情的干扰,有了感情包袱他觉得自己的刀会变慢,自己的头脑会不冷静,这对他来说都是致命的。幸好,他想要的依依都知道。依依是花见楼的一个琴女,长相也许算不上明艳动人,身段也许算不上婀娜有致,但她却是最懂顾衍的人。顾衍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依依的时候,依依身穿一件月白色的纱衣,背着一人高的琴路经顾衍身旁,袖摆拂过,送来一阵淡淡的香气。在人来人往的高台上,依依静静的抚着琴,表情那么安静,静的好像时间都停滞了一般。忽然,依依与顾衍四目相对,依依笑了,笑得那么好看,就像四月微风里盛开的绯樱,让顾衍舍不得移开眼睛。从此后,顾衍便经常到花见楼看依依,顾衍陪依依聊天,依依给顾衍弹琴,顾衍也经常会给依依带一些稀奇好玩的东西逗她开心。顾衍非常珍惜这样的日子,虽然他自己也搞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他只是努力让自己忘记外面的血雨腥风、明争暗斗。

北镇抚司的同僚,同样身为总旗的卓烈就丝毫没有这些困扰,卓烈比顾衍大一岁,家里有贤惠的妻子也有聪明可爱的儿子,他天生一副缜密的头脑,总可以在行动前把所有最坏的可能、最好的可能都罗列出来告诉你。顾衍平日与卓烈以兄弟相称,卓烈有什么好差事必定拉上顾衍一起。百户大人经常在顾衍面前开玩笑说卓烈是肚子里的蛔虫,他百户的位置迟早要被卓烈抢走。卓烈每次听到后,总是笑着摇摇头。傍晚时分,卓烈给顾衍带来了今夜行动的指令。带兵部侍郎陈弼回衙门问话。陈弼为人刚正不阿,敢于谏言,是顾衍在朝中比较尊敬的几个人之一。陈大人也是阉党么。顾衍心里闪过一丝疑问,但他很快制止了自己的想法,一个称职的锦衣卫只要懂得遵从指令就可以了,他相信北镇抚司衙门自会有公正的判决。

深夜的京城街道空无一人,万籁寂静,只剩下风吹树叶沙沙的摩擦声。兵部侍郎陈弼的宅邸墙高院深,透过镂空的窗棱院里的一切黑洞洞的,只能看见两个挂着写有“陈府”的灯笼在一摇一晃。顾衍带着手下程锦、郭象、李汝、张秋、曲廷芳五名小旗以及五十名锦衣卫缇骑,悄悄由正门两面包抄而至,卓烈则带着他手下的小旗和缇骑们在陈府周边要道设卡。顾衍等人不敢大意,陈弼手中虽无统兵权,但是却有调兵权,稍有不慎便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顾衍轻叩陈府大门。陈大人,北镇抚司传您问话。许久,门打开了,但是迎接他们的却是全副武装的陈府家将。正三品兵部侍郎的府邸,岂容你们锦衣卫擅闯。家将中一个头目模样的人不由分说,挺剑刺来。此名家将头目自问在剑上沉浸十多年,对自己的剑术充满自信。但在顾衍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从家将头目拔剑的那一刻,顾衍就知道自己赢定了,因为对方的剑实在太慢。陈大人跟我们走吧,是非曲直自有公断。顾衍振了一下绣春刀上沾着的残血。陈弼从护卫家将中闪身走上前,笑了。何为是?何又为非?左副都御史杨涟临危受命,闯乾清宫赶走把持朝政的李选侍,拥立熹宗即位,可就因弹劾魏阉被诬陷受贿一万两,历经拷打,结果落得惨死狱中。他错了么?内阁大学士左光斗刚正不阿,直言进谏,抱着必死之决心,休掉发妻,在朝堂之上痛述魏阉三十二条当斩罪。却被诬陷入狱,受尽严刑拷打,最后屈打成招。死后魏阉借口赃银未清命抚按严加追赃,累及亲属十四人家破人亡。他又错了么?我承认,我胆小怕事,我曾给了魏阉两千两银子以求平安,但是如果我不这样做,补任兵部侍郎的可能就是阉党的人,就会有更多的忠义之士遭迫害,难道这样也是错了么?我曾密疏当今圣上阉党之害,又怎可能是阉党朋羽!

顾衍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可是百户要拿人,他只是奉命而已。陈府门外突然涌入大批五城兵马司的兵士,将顾衍等锦衣卫夹在中间,看来是陈府有人暗下通知了他们来支援。锦衣卫们纷纷拔出腰畔的绣春刀,眼见一场恶战将难以避免。我若在此抵抗,必会加深圣上疑虑,罢了,我随你们走一趟北镇抚司吧。陈弼安抚了一下众人的情绪,走到顾衍面前伸起双手。顾衍从来没有感觉手上握着的镣铐是那么的沉重,他曾经简单的认为,他拷住的都是十恶不赦之徒,他刀下的都是恶贯满盈之鬼。可如今他却开始质疑那些自己所认为理所应当的事情。顾衍也相信陈大人的为人,圣上明察秋毫,必会给陈大人一个公道。这是一句安全的答复,顾衍不知这句话是不是一个慰籍自己的理由。陈弼停下脚步苦笑着,诏狱中最不缺少的便是冤魂。京城的街道在短暂的嘈杂后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

翌日,诏狱里传来消息,兵部侍郎陈弼饮鸠伏法,伏法前承认自己勾结阉党,血书自称愧对圣上。顾衍听到消息后,失了魂一样的赶到北镇抚司的诏狱之中。他看到了陈弼的尸身,外表看上去并没有受过刑讯。面色泛出中毒后的紫青色,两只眼睛瞪的浑圆。忽然顾衍发现了什么,他俯下身子抬起陈弼的右手,陈弼的指甲里居然嵌着一些尚未完全干的血迹。陈弼绝不是自我了断。凶犯能够自由出入北镇抚司诏狱,难道是锦衣卫自己人所为?顾衍在诏狱中待到傍晚,说到底还是自己害了陈弼。他思考了许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过,脑子里一片空白。离开北镇抚司衙门后,顾衍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着,不知不觉走到了花见楼的门前。

依依,再给我弹一首曲子吧。顾衍脑袋里十分混乱,他首先需要让自己静下来。顾大人,今天我为你多弹几首,明天起,可能依依就再见不到大人了。这是为何。一句话把顾衍从思想中拉回到现实,他脸上露出了惊愕茫然的神色。依依并没有注意到顾衍的表情,她低下头害羞得红了脸颊。有位柳公子,苏州来京城做丝绸生意的,他听过我弹奏的曲子后,决定要从这里把我赎出去。他说,要带我回江南看苏堤春晓。顾衍愣住了。人一旦适应了一种生活习惯,便会自私的觉得所有的事都会按照自己所想的规律发展,顾衍只知道与依依在一起很快乐,却忽略了依依想要离开这里的渴望。

依依抚琴而歌:

命中注定今日与你离别,

在冰凉寂寞的夜。

绕梁流转的琴音,

宛如并肩走过的我们,

短暂相伴而经久不散。

惜别的话语还没有说出口,

便都已冻结在唇边。

本以为难以割舍的爱恋,

却终究抵不过时间。

临走时,依依追出门外,凑到顾衍耳畔轻轻低语。顾大人对身旁的人多加留心,前几日卓总旗和百户大人来过花见楼,我从没见过卓总旗那么大的手笔,包下了整间花厅,我经过时听到他们谈话提起你的名字,说的不像是什么好事。卓烈一向节俭低调,这次突然挥金如土,一定不寻常。顾衍来到卓烈的住处,卓烈并不在家,据街坊所言,他最近经常去城东的日升昌银号。一个正七品锦衣卫总旗,一年俸禄才区区二十两,何需奔波于银号。果然,在路上顾衍遇到了卓烈,卓烈看到顾衍在,一脸的惊慌和错愕。卓烈尴尬的干笑了几声。你来啦,今天百户大人告诉我,咱俩剿除阉党有功,要上奏朝廷对咱俩论功行赏。顾衍没有回话,却一眼看到了卓烈手腕处的抓痕。是你。顾衍拔出绣春刀遥指卓烈的咽喉,面无表情。不错,是我。卓烈并没有否认,显然他知道顾衍在说什么。

我早知道你有一天会发觉,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咱俩同期进的锦衣卫,也是最出色的两个,本来想与你同富贵,可惜你太固执,不识时务,你以为杀掉一个魏阉,剿灭几个阉党天下就能恢复到太平盛世了么?你太单纯了。公道始终不是你我两个七品小吏能够左右的,朝中的烟霾也不是凭借你手中一把绣春刀就能驱散的。没人能够稳占权力的宝座,镇守辽东的袁督师功劳大吧,赤胆忠心吧,可假如我没猜错,他现在应该已经在押解进京的途中了,能影响圣上的,毕竟还是身边的近臣亲信而已。顾衍皱紧了眉头。错的就是错的,不能因为错的人多就随波逐流,一百人中哪怕九十九个人错了只有你一个人做得对也须坚持。锦衣卫司巡查缉捕,是圣上的左膀右臂,你要为你做的每一件事负责任。朝中纵有不正之风,我们也要拨乱反正,整饬乾坤。至少,要无愧于自己的良心。我有时候真的嫉妒你的洒脱自在,我跟你不一样,我上有父母,下有妻儿,一年那二十两银子足够么。既然改变不了,不如让自己活的舒坦一些。谁的刀下没有几条怨死的亡魂,你知不知道,京城百姓在背后都叫我们夜行之狼,我们做的事都是阴暗不可告人的,我们见不得光!

顾衍一言不发,刀指着卓烈向前逼近着。卓烈突然也拔出腰畔的绣春刀,手腕一沉,刀锋平切出去,这一招他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实力,务求一击必中。可惜他的对手是顾衍,顾衍出刀的速度比他快一点点。顾衍并没有杀掉卓烈,他拨开卓烈的刀,只是挑断了卓烈的手筋。顾衍拿出背后的镣铐,准备给卓烈戴上。卓烈却扶住顾衍的手,把顾衍尚未收起的刀身送进了自己胸前。你这又是何苦呢。顾衍慌忙用手按住卓烈的创口。卓烈口中冒出汩汩鲜血。你以为我不知道锦衣卫刑讯的手段么,试问有几个是普通人能消受的…我所做之事,全是我一人之过,看在兄弟一场,请照顾好我的妻儿…顾衍急了。不要说话,我带你去找大夫,你的妻儿自己去照顾。来不及了。你得提防百户大人,小心…魏阉遗孽…卓烈停止了呼吸。顾衍抱起卓烈的尸体。也许,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宿命,宿命宿命,宿在于期望,期望是一回事,命又是另一回事。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人人都只是一枚无奈的棋子而已,魏阉及其党羽们利欲熏心曾自以为是弈者,但其实他们也是棋子,控制他们的是无尽的欲望。因此若要想无敌于天下,必定要先无欲,无欲便无软肋。天空又飘起了鹅毛大雪,顾衍裹紧斗篷的领口,脚步坚定而沉稳,好似一只外出狩猎的孤狼。

锦衣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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