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是发生在，那个燥热的夏天的故事。或许你可以从中看见早晨正在开放的牵牛花滴下露水，以及菜园里有些蔫了的西红柿。

17岁那年的暑假，父亲带着我搬迁到了城郊。原屋主人因为有事情去外省定居，那空闲的房子就被我们买了下来，刚好可以给父亲调养身体。在山腰的小屋子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周围还有一些邻居，散落着一些菜园，闲暇的时候我也会跑到园子里种点东西。总之，这里的日子非常宁静，我时常看得见父亲戴着眼镜坐在外边的木地板上，手里拿着书。

母亲三年前病逝，这个家有很长一段时间萎靡不振，空酒瓶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在烟雾缭绕里嘲笑人类的弱小和胆怯。

那段时间我学会了喝酒，常常在外面和朋友们一起呆到天明。我讨厌那个地方，它那里的空气非常混浊，几乎是凝滞不动，父亲充满酒气的鼻鼾声里混杂着很多呜咽哀鸣的喊叫。

唯有逃离，逃的越远，在胸口不停搅拌着，陈压着的那种东西才会停止，我才能正常的呼吸。由粮食酿造的，有着苦涩味道的透明液体在身体里达到某一程度的饱和后，会顺着眼角排出，这样无论喝下多少也不会感到肚涨。

我和父亲不人不鬼的生活终止到迁居之前，来定期做检查的社区医生告诉父亲，在这样下去他的身体一定会承受不住，他不停点头说是，回家以后便笑着打了电话，随后让我收拾东西搬家。

我不知道他搬家的目的在于什么，或许是不想继续沉陷在这个沼泽，或许是对我感到愧疚，不管怎样，我终于是逃离由城楼组成的灰色冰冷的森林，举家来到了乡野。

父亲非常喜欢日系的建筑，于是在我们来到这的第二天，他就里里外外重新装潢了一遍。他让它看起来充满了木头的香味，让人不禁会想阳光普照时会遍布整个房间。

早晨我醒来，迎接我的是榻榻米柔软的触感和鸟的鸣叫，夏日特有的热烈光芒照在我的脸上，有些刺目。

新的生活应该是来了。

搬到这里第二个星期以后，我才意识到和我们家一竹篱之隔的人家也住着人。

父亲的孩子气在来到这里后便暴露无遗，他带着我蹲在菜园里，要么扯下草根编成虫的形状，放在我的手心，要么挖藏在泥土里的蚯蚓――浇过水的土地常常是潮湿的。

我表面上陪着他嘻嘻哈哈，但心里那种想痛哭一场的冲动却有增无减。这个地方过于明亮了，明亮到清晨时候牵牛花产生的露水都会灼伤我。不远处城市中飞扬起的层层尘土，那才是我应该呼吸的气息，而不是现在这样，无时无刻不充满草的腥气和土的芬芳，我的肺部无法接受这样的空气。我甚至想念起了原来那种混吃等死的日子。

怎么会呢，明明我那样痛恨它。

父亲为了让我有事可做，常常打发我去给菜地浇水，给竹篱子上缠绕着的花修剪枝条，但那样只会增加我心中的不真实感。后来的一天早上，我透过竹篱笆看见了隔壁那家的女孩。

那时我刚起床，拿着漱口杯正要蹲下刷牙。竹篱笆很矮，我只稍稍抬头就看见了她，一身有些发黄的白裙，披着一件灰色的外套。

一时间我有些不知所措，明明两个人都是女生。她似乎是要在篱笆边洗碗，蹲下时露出的脚腕有些淤青。

她的眼睛非常明亮，我下意识低头回避了这种亮度。随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她从竹篱笆上的牵牛花丛中抬起半个脸，很轻的对我说：

“我叫素笙。”

“我叫安第斯。”

“是新搬来的吗？”

“嗯...是的。”

此后便是一片沉寂，我吐掉了嘴里的水，趿拉着塑料拖鞋回屋。从见到素笙的第一眼，到她对我说第一句话，心里就出现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似乎在她身边嗅到了某种气息，非常非常熟悉。

总之，那个没有太多作业的夏天，我除了在屋子的地板上发呆，就只有在后院的阴凉处躲着玩水。CG电影里的清澈，透明，又有些悸动的夏日没有出现――不，它出现了。也正是因为它过于耀眼，我才无法张开双臂去拥抱它，去拥抱任何人。

我记忆里的夏天是风沙满天的，母亲为我开好瓶盖递过来的汽水还带着一丝丝的凉意，在往上面冒着气泡。

父亲见我终日无所事事，便提前告知我下面的镇子在六月下旬会举办庙会，他说，你我可以和邻居家的女孩同去。

我为了不让他担心，便满脸嬉笑着答应了。

自那以后，我和邻居家那个叫素笙的女孩还有过几次交谈。

一次是在一个午后。夏天的天空总是说变就变的，我在院子里收拾着晾在架子上的菜干，以免它们被风雨淋湿后功亏一篑，那时素笙恰好在追一条被风吹的到处乱飞的毛巾，它越过篱笆飞来我这边的时候，我顺手把毛巾拦下。素笙她只顾得上急急忙忙冲我说了一句“谢谢”，之后就是跑回了屋。我看见不远处的天边堆积起厚厚一团又一团，黑漆漆的雨云，里面隐隐约约可以看得见闪电。

另一次是在不久前，算算应该是六月二十八号，父亲因为有事去了山下的小镇。早晨我醒来没有吃早放，只是坐在外面台子上发着呆。一只猫儿，黑白相间的猫儿，跌跌撞撞越过篱笆向我跑来，我便伸手引它过来。阳光有些灿烂，照在它身上把绒毛映的金黄，我听见在夏日的蝉嘈杂的叫声，和小猫咪叫的嬉戏声里传来木们打开的吱呀声，抬脸看发现素笙揉着红肿的眼睛，小心翼翼的进了门。

我立马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抱起小猫向她走去。她还是一身的白裙，只是有些灰渍。

“是你的猫吗？”

“嗯。抱歉，给你舔麻烦了。”

“没有没有，小猫很可爱哦。”

我想撑起脸给她一个笑容，最后发现脸上的肌肉僵硬的不行，把本来和谐的笑容弄的凶神恶煞。

索性我也不笑了，两个人伫立在那里，相对无言。

“过几天会有祭典，到时候一起去吧？”

后来，我轻声说出了我的想法，不单单是完成父亲交代的任务，也为我能更加靠近她。

素笙点了点头，抱着猫儿说了“嗯”。

叽叽噪噪的蝉鸣里，早晨已经很热烈的太阳光下，我像是精疲力尽一般颓然靠到在平台上，看着素笙推开木门，转到她的屋子里。

夏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