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整整一个下午，屏幕上的文章停滞在转折“但是”，前前后后删了无数次。

　　严溯抬头看时，已经是五点半打卡时间，这篇稿子今晚十二点前要发给主编，他有充分的理由继续坐在办公室里耗着，但是他也知道，即使再这么耗下去，依然会卡在“但是”。

　　他根本无心写任何东西。

　　报社的人陆续下班，键盘敲击声渐小，交谈欢笑声渐起，相互闲聊着今天晚上的节目。

　　这对于时事组来说是难得的休闲周五，既没有突如丑闻，也没有飞来横祸，主编把唯一最难啃的选题【幼儿疫苗】交给了严溯，本以为他准备了一周会搞个首页大板块，结果主编林戈走过来一看，内容连末页的豆腐干都塞不满，盯着屏幕弯下腰，推了推高度近视的镜架。

　　“有问题？”

　　“稿子没问题，就是预计会晚两个小时交。”

　　严溯从小对于时间概念非常强，所以极少拖稿，但凡有特殊情况发生，也会提早报备。

　　“OK，你发完再微信提醒我一下。”

　　林戈见严溯皱着眉，原本消瘦的脸型似乎棱角更分明了，便又问了一句：“最近你似乎瘦了不少，生活上有压力？”

　　“不是，就是写东西卡稿老难受。”

　　林戈不再多想，遇到这样瓶颈期是文字工作者常有的事，拍了拍他的肩：“要不给你点个外卖？”

　　严溯摇头：“不了，我待会喝订婚酒。”

　　因为要喝订婚酒，严溯特意准备了一套稍微干净的西装，和只穿过两次的皮鞋，用发胶固定了大背头，乍一眼看上去人模人样，像个社会精英。但走到富丽堂皇的酒店门口，身边穿梭着来来回回的“真精英”时，那种浓厚的假冒伪劣感便会显而易见。不该来的，严溯心里想。

　　他犹豫了大半天，知道自己来了会丢脸，会难过，但最后还是挡不住那份好奇，好奇那个人穿上礼服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酒店服务生看到站在门口发愣的人，便问道：“先生，您是来参加谁的宴会？”

　　原来今天有两场宴会，左右站着的两位白纱盛装女子。说实话，严溯压根分不清楚谁是谁，化了妆的长得都一样。当他在努力辨认时，身后有人拢住了他的肩膀，重力压在了他的身上，淡淡的乌木香从鼻尖溜过。

　　“大忙人总算是来了。”

　　他转头，看到了边伯贤的侧脸。

　　二分之一的剑眉微扬起，二分之一的唇勾笑着，言语中明明是客客气气的欢迎，但眼神中却蕴藏着锐利的冷漠，暗暗地透露着对于梁溯的各种不满。

　　“有个选题主编抓得紧，今晚就得交。”梁溯低声解释，的确，这也是事实，但出于让边伯贤心情好点儿，为了今晚能够顺利举行，他还是温和地补了一句：“我写了一半就和主编请假，没想到还是迟了点。”

　　“哦。”

　　边伯贤似乎买单了这个答案，搂着梁溯走到新娘面前，恢复一贯绅士笑容，介绍道：“顾禾，这是之前和你提过的严溯。”

　　严溯有些尴尬地站着，肩膀上的重量仿佛他心里的一块重石。他晓得顾禾很久，也晓得顾禾知道他的存在，两人这样正大光明的见面还是头一回，自己倒有种小三在正妻面前抬不起头的感觉，但说起来，自己和边伯贤已有七年关系，顾禾认识边伯贤不过才半年，呵，为何有这样的错觉。

　　“初次见面，伯贤等你很久了呢。”

　　顾禾落落大方地开口，像是完全不在意严溯的身份。

　　“可不是，顾禾多站了半小时，就是为了见你。”边伯贤捏了捏梁溯的手臂，低头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你看你面子多大。”

　　面子真大，严溯心底里苦笑一声。他知道边伯贤是想表现出顾禾的“友好”，为他们两人的关系打保证，但不知为何落到自己的心里，那“多站了半个小时”变成了另一种奇怪的解读，记者的职业病啊，就是想太多。

　　“初次见面。”严溯算是打了招呼，他并不准备多说什么。

　　反正初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