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颐也来过,听闻她刚刚痛失爱子,四爷的小阿哥弘晖染了疟疾,无力回天,于胤祥幽禁的第八个月,也去了。
欢颐来临,狠狠的给了我一掌。
而后趴在我膝盖上,哭的像个孩子。
她的声音嘶哑难听,与枝桠上的喜鹊形成了滑稽的对比。
她说,“我说过!你好好对他!别再受苦!为什么啊茯苓,你害苦了他!你害苦了他啊!胤祥如今在那黑暗之地备受煎熬,而你却安然无恙待在他的府邸!怎么这样啊,我们到底是怎么了!我们为什么会这样,茯苓我好恨!我恨四爷!我恨承欢!我也恨你!可是,我最恨的,便是踏进这帝王家,他们可真残忍!我的儿……他刚刚会写幸福二字,就死了,幸福啊幸福,我这辈子都没尝过什么是幸福,我以为弘晖会啊,我以为……”
还未说完,她的哭声便响在整个十三爷府。
我也以为……每一次的痛苦,都将是最后一次。
而,那也紧紧是以为。
还有承欢,她是在我去养蜂夹道的前一天来的,那个时候她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看着她隆起的小腹,和脸上安详的笑意,我也跟着笑了。
她有了一个孩子……
以他之姓,冠她之名。
即便这路上无尽苦难,至少,这是万幸的一件事。
她问我,思念他么?
思念?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平生不会相思,便会相思,才害相思。
每天除却数残枝败叶,细雨绵绵,便是呼吸,便是活着,便是相思。
我摇摇头,没有回答,她静静的陪着我在窗台数着落雨,没有再说话。
承欢走的那一日,紫禁城迎来了狂风暴雨。
那一夜,月季花被折磨的凌乱不堪,我艰难的扶着桌子站立,合上了窗户,隔绝了外面的电闪雷鸣,骤雨狂风,静静的躺回了床榻上,阖目入眠。
第二日,雨势渐小。
李公公乘着马车而来,他看起来又老了,眼角的皱纹很显眼。
我跪在潮湿的青石板上,膝盖上的旧疾好似再度被人重拖下了九龙百阶,疼的撕心裂肺。
“爱新觉罗胤祥之妻,兆佳氏,系其夫罪孽深重,则削爵幽禁,今革去兆佳氏和硕茯苓格格,降为包衣奴才,发配养蜂夹道,照顾爱新觉罗胤祥起居,即日启程。”
我愕然,忘记了磕头,忘记了领旨,忘记了谢恩。
恍惚间,膝盖上的伤,似乎一点也没有疼痛。
我不知道为何过了两年之久,皇上又准我去陪伴他。
不过,这总归是幸运的。
我欣喜万分,回过神拼命叩头,谢主隆恩,谢主隆恩,谢主隆恩。
我什么都有没带,丢下了两个丫鬟,随着发配的侍卫,一瘸一拐去了遥远黑暗的养蜂夹道。
养蜂夹道是个荒草丛生的地方,没有下人,只有看守的侍卫,和送饭的丫头。
破烂斑驳的门被我推的吱呀直响,高高的门槛将我硬生生绊倒在地,膝盖再度猛烈撞击在地,胸口摔得生疼,下巴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磕破了皮。
可是,我却一点也没有觉得痛。
真的,一点,一点,都不痛。
我抬起头时,那张憔悴而依然俊逸的脸上是惊恐,是欣喜,是不知所措,是难以置信。
他瘦了,好瘦啊,苍白的脸,凌乱的胡须。
真是的,她们是怎么伺候我的爷。
我想流泪,可是却被我硬生生逼了回去。
我胡乱摸了摸脸上的灰尘,对着他咧嘴笑了。
“爷,婢女茯苓,把你的福晋带来了。 临终前,我细细回忆。
此生人间来了这一遭,短短数十年。
却唯独,那阴暗潮湿的养蜂夹道幽禁的八年,是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