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尚书府已四日之久,除却百无聊赖听福晋歇斯底里的哭喊,便是与安哑闲暇时在院子里打理葡萄架。
安哑是个哑仆,相貌清秀,听闻是幼时逃荒出来,与爹娘走散,哭坏了嗓子。后来被人卖到这里来,我不清楚她在尚书府有多久了,我只记得,额娘还在时,我有心事,都会与她说。
因为安哑不会说话,但她总是在我讲话时,认真的看着我。
自从入了宫,她便一直留在茯苓苑看守,仿佛,一直再等我来。
日子,倒也平淡。
我剪下枯枝,抬头望了望当头的太阳。突然,隔壁的哭喊声戛然而止,我刚将剪刀放进安哑的托盘中,便有个家丁匆匆跑了进来,说是宫里头来了圣旨。
我随家丁去大堂接旨,福晋还在止不住的抽泣,而抹雁却瞪圆了眼睛望着我。我有些不明所以,临着阿玛跪了下去。
“叶赫那拉茯苓,宫行数年,德才兼备,孝仁恭礼谦,与外土使者郎世宁感情深厚,今,册封为和硕茯苓格格,钦此。”
李德全宣完旨,与阿玛一番寒暄,便离开了。
他离开没有多久,福晋便突然的倒地,放声嚎啕。抹雁在一旁梨花带雨的扶着她,阿玛送完李德全,踱步回来愤恨的指着地上的福晋骂道,“看看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也不嫌丢人!给我滚回去!”
福晋不为所动,而是在地上一点一点的爬向阿玛的脚下,双手抱着阿玛的脚,哭的声嘶力竭,道,“老爷!老爷你不能这么狠啊!启儿还小啊!文杰都已经被你送上战场了你还想怎么样啊!老爷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把启儿留下吧!他们都是你的亲生骨肉啊老爷!老爷!”
抹雁也跪了下来,手指指向我,执拗的抬着头,大声道,“难到在阿玛心里,只有她才是你的孩子?阿玛将大哥二哥送上战场,把笋儿嫁给一个傻子,就是为了她可以在宫中过的好一些!可是阿玛有没有想过,我与额娘以后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会不会受人欺凌!”
我恍然大悟,脑袋一片空白,耳朵嗡鸣。
我木讷的望向阿玛,沙哑道,“阿玛……你这……你这算什么?牺牲你儿子来供养我吗?啊?”
阿玛愁云惨雾,长叹一口,道,“茯苓,你无需内疚,这是你应得的,所有的罪孽,都该是我来受着,日后,你便好好生活吧。”
他说完,便无情的将脚在侧福晋手中抽出,而后步履蹒跚的回了房间,背影苍老的,那般不真切。
册封的那日,宫里头的王候贵胄来了许多,承欢和欢颐也来了。
平素在宫里,繁文缛节让人心烦,唯独跟这两个格格走得近些,或许皇上对我的恩宠,大多也来于她们二人,有句话叫做爱屋及乌,大概就是这样吧。
承欢是安亲王端维的外孙女,额娘是和硕敬敏格格,阿玛是明尚额驸,姑姑是备受宠爱的宜妃。
听闻当年明尚额驸终日沉迷青楼的万种风情与赌场的挥金如土,对敬敏格格置若罔闻。敬敏格格则是进宫给孝庄太皇太后请安时,突然难产,在凤床上生下了承欢,便去了。
孝庄太后不愿将承欢还回明尚额驸家里,便放在自己屋里头与苏麻养着。孝庄去后,承欢便又被带进了宜妃那里,故而也给宜妃带去了圣恩。
所以从小到大,这个承欢格格,比任何公主都要尊贵。
欢颐便简单了,阿玛是费扬古大人,额克出是德妃娘娘,也是从小在皇上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自然也是荣宠万分。
兴许是同龄人,我们还算聊得来,高墙内院的日子,也只有了她们,才不会显得那般孤寂。
承欢素来身后总是跟着十三十四爷,三人是寸步不离。而八爷与九爷则也跟着来了,四爷政务缠身,说过会便到。一时间,尚书府被几个年轻人挤满,热闹非凡。
此次太子爷未到场,送了蒙古进贡的血珊瑚聊表心意。
承欢向来与太子不对付,一度厌恶他一身的铜臭权贵。瞧了一眼那珊瑚,撇了撇嘴,“太子爷位高权重的,倒是天上的星星摘不来,黄金万两还没有?”
承欢和太子作为康熙最宠爱的孩子,是不对付的,见面就吵,明里暗里。
嗯……就像我和十三阿哥一样吧。
庶福晋看不得这场面,称自己染了风寒,便回去了。
其实,我对于她,竟毫无愧疚。见她这几日因二哥出征,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而我却无动于衷,这样的我,像极了当年的她,冷漠。
我一直安静的接受着道贺,这样的日子,也是难得。太子爷没有来,便少了拘束,十三阿哥居然也破天荒的没有折腾,宴会热热闹闹开始,热热闹闹结束。
华灯初上,夜未央。
四阿哥嚷嚷着去京城逛逛,都是同龄之人,玩心甚大,我便也被拉了去。
喝了些许京城的竹叶青,微醺,画舫上的承欢笑着看着我,良久,问道,“茯苓,你有许过愿吗?”
我有些纳闷“我生辰早就过了。”
她无奈笑笑,“我知道,我是说,你有愿望么?”
我看着她的目光流离,浩若辰星,波光粼粼的湖边竟不敌她的美丽,此刻我突然有种想把她画下来的冲动。
我摸了摸身边,没有画板,突然的空落,讪讪道,“我的愿望?嗯,我想想,哦,对了,我想,再瞧瞧额娘的模样。”
她有些哑然,忧伤无限“我也希望,你比我幸运的多,我在人世睁开眼的那一刻,她便闭上了眼。”
其实,承欢每天笑的花枝乱颤,眼睛里,却总是密布着灼人的忧伤,犹如天灾人祸。
正看的出神,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嗤笑,几分调侃,“你们是不是喝多了,开始说胡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