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二人逐渐消失在夜色里,我长久憋着才暗自松了一口气。今夜毫无月光,寂静深沉,幽暗恐慌。我惴惴不安的打量了四周,时不时传来的狼哞让人手心出汗。
地上的草也让人绵软三分,我抱紧了画板,急匆匆的跑回了围场。
营帐正烛光通明,恍若京城街道,长明如昼。
营帐门口正守着两个宫女,见我来了,便掀开了帘子,恭敬行礼,“姑娘好。”
笼中的鸟儿飞不出来,这深宫内院的礼仪到是一点不差的带了出来,在这广袤无垠的草原上难免有些煞风景。我烦闷的挥了挥手,将画板递给她们,走进营帐。
一身的疲倦与心慌,刚坐下,滴水未沾,又被李公公急匆匆的叫了去,说是皇上有急事召见我。
皇上的营房其他的大了许多,看起来气派豪华,威严不减。
我如同方才的侍女,恭敬跪下,“奴才参见皇上”
高高在上的君王,明黄华服,龙威逼人,让人不敢抬头直视。他放下手中的笔,捏了捏眉心,疲倦道“茯苓,你来了。”
我道,“皇上深夜召见,不知所为何事。”
“京城来信,马尔汉大人病重了。”
我心骤然荒凉,似有些许疼痛,如鲠在喉。良久,硬是从喉间发出声音,“哦”
皇上大抵司空见惯了我的冷漠,只是深深叹息,“你今夜收拾收拾,明儿赶早回京吧。”
我跪在原地不动,执拗的低着头,“为何?皇上?可是茯苓画的不够好么?”
皇上无奈,营房的气氛尤为紧张,他道,“你这丫头,怎么就说不听呢!没人说你画的差哪儿了,只是你阿玛重病,你总要回到病榻尽孝啊。”
我蹙眉,嘴角似有笑意,却终究被长久的记忆按住,“他病榻披麻戴孝的麟儿千金怕是跪不开了,奴才不想和他们挤那一膝之地了。”
皇上轻叹了一口气,低呵,“你若还恨他,那就等他死了再恨吧,为数不多的日子里先搁下这份怨恨,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薄情寡义的负心郎了,他现在只是个日薄西山不中用的老东西,茯苓,朕看得出你对你师父郎世宁情深意重,是个好孩子,听朕一句劝,回家吧。”
回家吧……
回家吧,家?家在哪儿?
是那个一院女人尖酸刻薄的地方吗?是那个被锁进厨房丢进冰窖的地方吗?是那个我屋头着火呼天喊地无人应答的地方吗?
家,原来,那个地狱,是我的家。
思绪万千,泪落衣襟,我扬起脑袋,天真无邪的看着这位一代明君,“是圣旨么?”
突然,康熙眼里闪过一丝促狭,转瞬而逝,龙颜不怒自威,“是!”
我缓缓扣头,声音高亢“奴才领旨”
康熙打猎了一天,又要应付蒙古王爵看来已经是疲惫不堪,说不减当年,那是博君一笑的。
当年那个除鳌拜,定三蕃,收复台湾,平定准格尔的千古明君,终究垂垂老矣。他挥了挥手,我又叩头,徐徐离开。
营房外,吹起阵阵晚风。在这漆黑的夜晚,冰凉刺骨。
翌日,我收拾了包裹,迢迢回了京。
尚书府,是个比如意馆大了百倍的府邸,坐落于京城繁华地段,不及紫禁城富丽堂皇,却也足以让人荣华一生。
我刚回府,便被这满府的愁云惨淡所感染,悲伤悄然爬上眉心。
管家带我去了阿玛的房间,里面跪着的是抹雁妹妹和侧福晋,侧福晋本哭的梨花带雨,见我来了,便更是哭的惨绝人寰,连忙起身拉过我的手,将我带到阿玛病榻边。
阿玛真的老了,胡须凌乱,两靥苍白,额头上的皱纹显然可见。
他看到我,眼睛里缀满了老泪,声音沙哑,说,“茯苓,你……”
我笑,“阿玛,我回来了。”
阿玛泪划过太阳穴,湿了一枕,“回来就好,在宫里,让你受苦了。”
我笑的不谙世事,却有七分的讥讽,道,“未曾吃苦,只是换个地方伺候罢了。”
身后阿玛的福晋微微色变,欲盖弥彰幽怨道,“茯苓啊,你可不知道,你不在家里,你阿玛可整日念叨你呢,你的房间已经重修好了,还和原来一样。”
一样,一样……
我故作开心,反问道,“真是谢过阿玛和碧额娘了,一模一样,就没少些东西吗?”
话音落,突如其来的沉默,让一屋子的老小紧张起来。我依旧无畏的笑笑,识大体道,“女儿替额娘谢过阿玛”
我能够感觉到周围的目光,哀怨的,恐慌的,同仇敌忾的,五一不在躲避我的笑容。
你们在怕什么?
怕什么啊?
在这安静的气氛中,一旁站着的抹雁一如既往的骄傲,不屑一顾道,“嘁,惺惺作态!”
福晋紧张怒斥,“抹雁!”
床上的阿玛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病,勃怒而起,咳嗽猛烈,“混账东西!你给我滚出去!滚!”
我失笑,眼睛里满是慈爱,“没事儿,抹雁妹妹还小呢。”
抹雁气呼呼的瞪着我,恶言相向,“下作的东西!谁是你妹妹!不过贱婢所出……”
话音未落,她便迎面挨了一掌。一脸受伤的望着福晋,泪眼朦胧不敢置信,呢喃道,“额娘……”
福晋一脸愤恨,掴了抹雁,又跪在了阿玛的病榻前,道,“老爷,是我没有管教好,这丫头被惯坏了。抹雁!还不给你姐姐赔不是!”
我未曾低头看她一眼,冷静的看着,轻声道,“不必了,我不放在心上。”
阿玛渐渐平复,声音依旧沙哑,“茯苓舟车劳顿,先回去休息吧抹雁你去祠堂罚跪!今夜天不亮不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