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雍三十六年。
大梁皇帝齐维桢战败而崩。
女子手中酒杯微斜,淋淋漓漓洒在地上,酒香溢满整个房间,诱人发昏。
辛夷不解,指尖轻抚陈笛,禁不住询问缘由。
“大梁有名将苏子仁苏将军,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苏子仁已然战死,纵然不死,也要陪齐维桢去了。”
女子勾起唇角,眸光闪烁,半眯着眼望着窗外磷灯。
“此事……有些久远罢。”
——
祁景十九年。
正是上春,杏雨梨云,柳亸莺娇,莫不是青帝之手,才教那春意阑珊,山水如画。
却看一院内,百花闹春,两绿鬓朱颜在园内将那刀剑挥舞的猎猎生风。
其中一孩童青丝微扬,剑势连贯洒脱,如游龙穿梭,一个旋身,仿若教人看到残阳如血,金戈铁马。
而另一孩童却是大相径庭,好似白蛇吐信,虚虚实实,甚是阴狠,左右盘旋之际又游刃有余。
不知过了几时,二人竟迟迟不见高下,许是吃力了许多,两人一并躺在那树荫下,瞧着苍穹中轻晃的流云。
一孩童气喘不已,略带稚气又不肯叫输:“齐维桢,你可真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招招狠极,不过相较我而言,却是差了那么些许。”
那被唤作齐维桢的孩童,似是嘲讽,语气却满是喜悦:
“恬不知耻。我齐维桢为何会与你这般无耻小人交好。呸,苏子仁,你可真不是个君子。”
苏子仁仿佛恼了般,竟将齐维桢狠狠按倒在地,随即转身跨在其腰上,唇角几近耳根,笑得煞是得意:
“君子又如何,你齐维桢是君子,不还是被我这小人按倒在地?”说罢身子微微下倾,又挑逗般轻笑,教那齐维桢耳阔竟微微泛红。
便是恼羞成怒,齐维桢拾起一旁的剑,一个翻身,又撂倒苏子仁在地,略带怒气的瞪着面前的少年:“啐,多大的人了,竟这般推推搡搡。你我皆是男儿,又出身名门,若叫他人瞧见,怕是有多难听。”
话且刚落便要追着打,苏子仁只躲避不及。
满园春色却是更盛,二少年在园中嬉闹,远处阁楼之上却有一老者,眸光不定,捉摸不透。
祁景二十三年。
已是束发之年,苏子仁却在骑马狩猎,竟无丝毫正形,一袭戎装,鲜衣怒马,惹得周遭女子暗暗倾慕。
未曾尽兴,只听周遭忽的传来清晰的马蹄声。苏子仁猛然警觉,细细打量四周,竟看到一龙子,如此好的骏马真真叫人眼馋。
苏子仁微微抬眸,心念何人拥有这等好马,只瞧见齐维桢眸子微眯,满是得意。
“好啊,三皇子的马竟如此矫健,难怪不肯轻易示人。不知三皇子可有胆量与我一较高下?”
齐维桢并未搭话,只猛的挥鞭,那马儿霎时间飞奔,只留一潇洒背影于苏子仁。
苏子仁又大喊:“堂堂三皇子竟做这等无耻之事,真真叫人耻笑!”
“有种便追上我!”
马蹄疾驰,略有风沙,只留少年身影于那天地间,好看的叫人心颤。
祁景二十八年。
圣上病重多时,只见那苏家园内。
一老者双眉紧锁,略有担忧的嘱咐道:
“子仁,从今日起,你无论何时都要为三皇子守护江山,懂么?”
苏子仁侧头望着一旁的齐维桢,少年不知何时已然全无年少轻狂,面容硬朗而坚毅。
阳光倾泻,毫不遮掩的轻抚齐维桢的眉眼。苏子仁心底微微一软,竟是一怔,良久才回道:
“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齐维桢眸光闪烁:“苏大人,我与子仁自幼一同长大,情若手足,自是要相扶相持。”
苏子仁勾起唇角,梨涡深深:
“孩儿与三皇子定会相扶相携,共筑霸业。”
说罢起身便要与齐维桢离去,却被老者轻扯衣袖,有些惊讶的回眸。
父亲还有何事要谈?
许是看出苏子仁的疑虑,老者满面担忧道:“无情自是帝王家。子仁,你切不可动情,尤其是对三皇子。”
怎么可能?
苏子仁心下里一阵嗤笑,想着一向精明的父亲竟是多虑。又不敢反驳,只是微微点头:“孩儿知道了。”
他苏子仁怎会心悦一男子?
真是笑话。
祁景二十九年。
“三皇子近日闷闷不乐,可是有何烦心事?”
苏子仁一袭衬甲白罗袍,斜倚在树杈上,把玩着手中的剑,眸子却锁着树下来人。
不知何时起,齐维桢冷静许多,或是皇家贵子缘故,生来不得单纯,步步为营而勾心斗角,难得一笑道:“你倒乐的清闲。”
“父皇垂危,诸皇子蠢蠢欲动,那个宝座上,不知又要沾染多少血迹。这江山,怕是要乱了。”
只听一声叹息,苏子仁瞧着树下那略憔悴的人,眸底微微一沉,而反问道:“三皇子可曾记得四年前你我的承诺?”
“共筑霸业。”
二人异口同声的回答,苏子仁笑得愈发灿烂:“这条路,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齐维桢扬起笑容,对上苏子仁干净的眸,却是从未有的悸动。
莫不是自幼相扶相携多年?竟有些感动。
情若手足罢了,怎会是甚么相守之情?
齐维桢有些鄙夷自己的念头,只觉难以置信。
又抬头望着苏子仁,四目相对,竟是无言缄默。徒留百鸟啁啾,风声阵阵。
祁景三十年。
先皇已逝,皇子们拥兵自重,凭在朝野中的势力争夺皇位。太子已被暗杀,却是群龙无首,四下里烽烟骤起,胜为王败为寇,那宝座,便是所有人目光聚集处。
苏子仁面对数万将士,昔日纨绔早已不在,眼眶泛红,脑海中竟不由得泛上齐维桢的面容。
“我知大家皆有妻儿老小,但此战若能成功,我们便可助三皇子一臂之力,就此大家平步青云,必得赏识。今日,我希望大家能够全力以赴,共筑霸业。”
“誓死拥护三皇子!”
……
刀光剑影,喊杀阵阵,苏子仁首当冲锋,血溅到脸上,一道道狰狞的印记,所有人仿佛杀红了眼。苏子仁明白来人是谁,倘若这场胜利,那皇位必将是齐维桢所有。
那便是如兄弟手足般的他。
为了他死又何妨?
苏子仁刹那间仿若地狱罗刹,前来人间索命。何止是杀红了眼,就连剑上的血迹,都永久的附着,怕是今生都无法抹去。
三箭飞过,苏子仁执剑有些不稳,神情恍惚,一个转身,又是一道血光。
摇摇晃晃的起身环顾四周,似乎这场……胜利了啊。
那便好。
那便最好。
背上的疼痛撕裂着神经,血在地上扭曲着画出痕迹,一个趔趄,几乎是要摔倒。
难道他与齐维桢就要就此别过?
念头一出,苏子仁竟一身冷汗,究竟为何,为何自己竟如此担忧无法再见齐维桢?
混沌的脑中迫切渴求一答案。
最终却只有一个答案。
他心悦齐维桢。
苏子仁想起过往戏本中男女情爱,大多是你情我愿,或是苦命鸳鸯。
又想起一戏本中将军与皇帝之爱。
当时却是嘲讽,如今想来,自己可真真是栽在齐维桢手上了。
轻轻合眼,罢了,心悦又如何,终究是不被世人所接受的。
不是吗?
没有想象中的磕碰,一个温暖的怀抱裹着几乎冰冷的身子,淡淡的香气入鼻。
借着微弱的视线打量这人的面庞,真好看,像极了齐维桢。
人死之前会产生幻觉吧?莫非还会想起自己心悦的人?
瞧着那人的眉眼,苏子仁脑海中却浮现与齐维桢的幕幕。
奈何疼痛教人不得喘息,几乎扼死。
见苏子仁已无气息,齐维桢几近崩溃,声音已经沙哑,又带着些许哭腔,不顾血迹沾染华服,也不顾自己蓬头垢面。
本已收到消息,在此会有一战。却未曾想到苏子仁替自己将骂名背下,一个乱臣贼子的骂名,就这样受下。
倘若再有性命之忧,他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不允许!
坚决不允许!
“太医在哪里?!都给我找来!倘若苏将军就此离世,我要你们所有人为他陪葬!还不快去!快!”
齐维桢慌了,第一次如此慌乱,泪已然滑下,滴在苏子仁面庞的血迹,晕成一片梅。
他不能死!
一定不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