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按校内惯例,各个年级都要给高三生献节目送别。
邵月考的不错,报了北外的西语系。邵老师甚至答应请假去她的毕业典礼,她心情愉悦,打扫了一整天卫生。顾迟在一边微笑看着,听她哼着不成调的歌。
即便蒙尘,她的肌肤仍有着皎皎明月般的光彩,韦庄笔下皓腕凝霜雪的女子,说的大抵是这般。她俯身时,他不小心瞥到她领口内的风景,呼吸一窒,便红着脸,立马移开了视线。
邵月察觉到他的不自在,起身看着他,手里捏着纸张,好奇的问
邵月这是什么?
顾迟松了一口气。他们年级准备表演的节目是朗诵,大家投票把任务交给了他,而朗诵最需要激情与深情。
顾迟可你也知道,这些我没有。
初次看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邵月觉得有些好笑。她接过朗诵稿,稿子上的选段来自洛夫的《葬我于雪》。
邵月里头的典故你知道吧?说的是尾声抱柱,似乎不应景啊。
她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即一笑。
邵月不过一千个读者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管他呢。
邵月水深及膝,淹腹,一寸寸漫至喉咙,浮在河面上的两只眼睛,仍炯炯然……
她眼里波光潋滟,顾迟静静看着,像进入了一个一眼万年的绮梦。
邵月……报紧桥墩,我在千寻之下等你。水来,我在水中等你;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
光柱里尘埃浮动,除却蝉鸣,一切事物都在打盹。邵月的声音本就软,此时更是温柔的让人心碎,而她并不自知,就像她也不知道,这就是他最想听她说的承诺。
差三年,没关系。
只要你愿意等我。
但典礼那天,她还是没机会听他亲口念出这首诗。在她代表优秀毕业生上台发言时,台下观礼的邵老师突然晕倒了,台下顿时乱成一团,周遭沸反盈天,她抛下讲稿,好下台时被音响线绊倒,摔了一跤,半晌爬不起来,最后是顾迟突破了重重人海,背着她,带着邵老师一起去了医院。
邵老师常年劳累,作息也不规律,平时的小病小痛都没在意,诊断结果是肝癌中期,在一片死寂里沉默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邵月我最大的遗憾,就是理科不好,没能当成医生。
她竟是在笑
邵月我的亲生父母病亡时,亲戚都嫌我命硬,便把我送到福利院,当时我还不服,现在看来,我的确是命硬。
顾迟握紧了拳头,可他悲哀的发现,除了沉默,他找不到另一种陪伴她的姿态。
医药费是个无底洞,听到邵月说不想再读,邵老师当场给了她一个耳光,之后发生了什么,被关在门外的顾迟一无所知,他只在火车站送行时看到她红肿的眼。
顾迟等我!
像下定了什么决心,邵月出发时,听到他追着车厢喊。
然而她会错了意,便打开说了句“你也能考到北京”之类的场面话,之后他说了什么,都被呼啸的风声淹没,她当时有没有听清,也都忘了。
那年,邵月刚上大学,有时间就会回来看望邵老师,但后来他只想多赚点儿钱,减轻家里的负担,假期都在跟着师兄实习做项目,甚至没时间回家过年。
那年年末,大雪封路,她没想到,顾迟会千里迢迢亲自来找她。
京城的大雪几天都没停,清晨,邵月下楼走得急,被雪眯了眼,稀里糊涂撞上一个“雪人”,慌张道歉,那人却摘掉围巾,露出一个她熟悉的浅笑。
邵月顾迟,你来多久了?
看着周围做着各种鬼脸的小雪人和他通红的鼻尖,邵月仍不敢置信。顾迟也制造惊喜,没舍得打电话叫醒她,在雪地里站了几小时。
当然,这些他只会藏在心里,不会说出来。
邵月你也真任性,说来就来,招呼也不打。
听说邵老师病情稳定,邵月舒了口气。暖室里,她一边数落顾迟,一边包饺子。他只耸拉着头,眉眼间却是掩不住的欢喜,正侧过头想说些什么,门铃响了。
提着食材的男人笑容亲切,颇有主家气势,而听邵月唤他“陆师兄”时,顾迟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邵月为方便研讨项目,租了陆恒的房子。她向陆恒提起过这个弟弟,原以为两人会智趣相投,但餐桌上的气氛并不融洽,顾迟要么不说话,一说话,总是话里有话。
场面一度尴尬,当陆恒问起顾迟的志愿时,顾迟只是意味深长的瞟了邵月一眼。
顾迟没什么志愿,她就是我的志愿。
邵月刚好吃到包着硬币的饺子,牙根都咬疼了。透过餐桌上的腾腾热气看过去,顾迟的容颜,如毡尖一笔一画描出般。她第一次觉得,他真的长大了,因为她看不懂他了。
顾迟看着陆恒,横眉如利剑出鞘
顾迟我和她没血缘关系,你知道吧?那你还知不知道,有句话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邵月顾迟,你还小!
见顾迟越说越离谱,邵月忍不住摔了筷子,她正要跟陆恒道歉,顾迟忽的把碗一推,猝不及防将她拉到了怀里。
顾迟喂我。
邵月简直震惊。
顾迟你不是说我小吗?那你喂我吃,陪我睡,反正我还小。
她曾见过顾迟偏执的一面。这些年他藏得很好,她还错以为他是真的变了。他们僵持不下时,陆恒起身,狠狠地给了他一拳,他没还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便出了门。
她想去追他,但风雪漫天,他敛着的眉,他转身后的背影,他的惆怅和伤心,她都看不清。
她何时真的看清过他?
那天不欢而散后,顾迟仿佛消声匿迹了。(实际上是去了牵结轩)夜里邵月照常和邵老师视频,有意说起他的近况,病床上形销骨立的妇人却露出了迟疑的表情。
邵老师小迟他,早就辍学了。
邵月心中一震,仿佛呼吸都停了。
陆恒小月,小月,你没事儿吧?
陆恒的一张大手,在邵月的眼前晃来晃去。
邵月嗯?哦,我没事儿。
当邵月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仍然在飞机上。
陆恒我看你刚刚一直没动,还以为你怎么了呢。现在看来应该没事儿了吧。
邵月哦,谢谢师兄的关心,我没事。
她和顾迟的回忆到现在,仍然是历历在目。
她是他愿意用一切去保护的人,可她不知;她也不知自己早就已喜欢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