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办完邵老师的葬礼,顾氏集团仍在步步紧逼。就在邵月以为不会再有转折的时候,陆恒忽然找上了门。当时她身心都处在混沌里,只听得他说顾氏答应收手,却并没察觉他行色匆匆的异样。
所爱已逝,所得尽失,她是真的累了。
客厅的茶几上,还留着半个月前的报纸,上面顾迟面色从容如同深水,骨子里都散发着洗不掉的贵公子气息,邵月再怎么数,也数不出那里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东西。
她答应了陆恒的条件,决定暂时离开国内,前往洛杉矶继续深造。
那天在机场,邵月等到航班即将起飞,都没见到顾迟。她早给他发了消息,可一直没有等到他的回复。
最后是陆恒将她劝上了飞机。
在飞机上,邵月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回想起了曾经她和顾迟那些故事。
----------------回忆-----------------
邵月十六岁生日时,身为语文教师的母亲给他带了一份特别的“礼物”。
父亲去得早,母亲又忙,邵月早慧,深知母亲独自一人抚养自己不易。在学校里,她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校花;回到家,她买菜砍价的本领不比大妈,奶奶们差,拿上菜刀的气场,用顾迟的话来形容,就和鲁迅笔下的杨二嫂差不多。
顾迟比邵月小三岁。邵月见他第一眼,是喜欢他的。
那天,她把原本给自己的长寿面端给了他,长寿面上卧着煎牛肉和溏心蛋,汤料丰富。但顾迟只尝了一口便推了回去,邵月不解,左问右问,他才不耐烦的丢出一句话
顾迟难吃,淡。
邵月愣了愣,但很快又是笑盈盈的
邵月淡点健康啊。你不吃,那我就不浪费它了。
邵妈妈把顾迟带进门后就急匆匆的走了,邵月见顾迟困了,便领他去了自己的卧室。顾迟也不客气,连谢谢都没道一声,“嘭”的一声关上了门。邵月倚在门框边,一口一口吃着面,没有人在意她眼底的阴霾。
十六岁的邵月,早就学会了不动声色的隐藏自己的喜恶。他只当这小怪咖是母亲某个好友的儿子,来做客而已。她尽心竭力的伺候着他,但当天晚上,归来的邵老师就宣布了一个消息:小祖宗顾迟,要住进她们家了。
屋外的夜雨敲打着窗户,滴滴答答,惹人心烦。邵月躺在沙发上,听着浓稠的黑暗,久久无法入眠。
顾迟也没有父亲,她母亲在短短的后半生里,都倚仗别的男人。顾迟的母亲也算幸运,临死前,老天还让她找到一个人托孤。
邵月轻笑了一声,生活像一刃刃凌迟,大部分都是自己操的刀,命本由己不由天,她丝毫不怜悯顾迟。
她的思绪逐渐飘渺。突然,灯亮了,顾迟抱着胸,在门边静静看着她。
谁说少年总爱为新词强说愁?原来今夜,有人陪她一起失眠。
邵月眯了眯眼,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明,他已不由分说的爬上了沙发。
顾迟你去睡床。
少年的声音像是从山泉水里流淌出来的,虽然冷淡,带着清冽和稚嫩邵月想笑。转身时,她忽然发现这个还未抽条的男孩后颈中间有颗痣。
邵月咦,顾弟弟原来还有苦情痣啊。
她的语气像在取笑小孩子,顾迟提起衣服捂住脖子,恼怒的瞪了她一眼。
邵月关了灯,眼底的悲伤瞬间被黑暗淹没。
苦情痣,一生流水,半世飘蓬。他们不知道,这一夜的失眠,只是后面无数个失眠夜的开端。
就像邵月想的那样,顾迟丝毫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翘课,上网,抽烟打架,让邵老师头疼的很。
那段时间,她总被邵老师支使着出去找他。校门外的巷子狭长又昏暗,左右林立着游戏厅和黑网吧,灯光透过窗口投射出来,像无数只眼睛。邵月在游戏厅里找到他后也不说话,只在一边静静地看他打完游戏,如果打到一半没钱了,他还会用自己的零花钱给他充点卡。
所有人都羡慕顾迟有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姐姐,他只扑哧的笑一声。
邵月其实知道顾迟的境况。高年级的差生爱逮年纪小的冤大头勒索零花钱,顾迟懂得不吃眼前亏的道理,每每都乖乖给钱,一群人见她是个软柿子,还要抓着他耻笑一番。
龙套1听说你那个做三陪的妈已经死了,你哪来的零花钱?说说,哪个大款被诓上了,甘愿养你这个小杂种?
说完,众人就哄笑起来。顾迟全程都是垂着头的,再抬眼时,脸上甚至有一抹清澈的笑意,照得躲在一边的邵月心凉。
顾迟我妈的确留了好东西,就藏在附近。
他的样子太单纯,几个混混不得不信。顾迟被要挟着带路去了附近废弃的炼油厂,在几个查询翻找油桶的时候,顾迟忽然闪身到了门外。
他利落的塔上大门的门闩,踢到脚边黑乎乎的油料,打火机的火焰映着她的半边脸,让他看起来如同神话里顾影自怜的绝美少年纳喀索斯。
即将扔下打火机的一瞬,有人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他顺着那截纤细的皓腕看上去,看到的是邵月隐忍着怒意的脸。
这么久了,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除了笑以外的表情。
邵月那种人渣,值得你随随便便毁了自己吗?
她是典型的江南女子长相,生气时也不过是雨打横塘,只有浅浅几道涟漪,但顾迟看得到涟漪背后积蓄的风雨。厂子里有人察觉到了什么,开始踹门。她没再多言语,拉起他的手就跑。
多年以后,顾迟回首往昔,都觉得那一刻是最温暖的。逃跑的路上有葱茏绿木,火红的晚霞,有少女飞扬的长发,有她紧紧抓着他,仿佛一生一世都不会放开的手。
他记得,当时邵月为了护住他,背心被狠狠踹了一脚,光听那声音就知道肯定很疼。好在她此前报了警,不然会发生什么,他想都不敢想。
那天邵老师去警局领人,邵月和顾迟事先通好了气,一路都在装哑巴。回了卧室,邵月才敢解开衣领。镜子里,他白昼的背上出现了一大片青紫。
顾迟是半夜敲门的,他手里拿着药油。邵月的屋里没有开灯,他听到她说
邵月我们不是明星,也不是英雄,生活中哪来那么多观众?
所以不会有人在意你的苦痛,不会有人欣赏你的特立独行。顾迟也是在那晚才知道,邵月和他一样,并非邵老师亲生。
一直以来,她活得小心翼翼,而顾迟和他不一样,他的伤口愈合后会长出尖刺。邵月最看不惯他一身的锋芒,她的生活本就无波无澜,不该有他。
邵月其实以前,我是巴不得看你把自己毁了。
顾迟揉着她受伤的背,沉默着,几乎和暗夜融为一体,闻言,手微不可察的顿了一下。
邵月但那只是以前。
她的声音近似呢喃,但他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