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喂！落昙，你在干嘛？”文蕴凡轻轻拍了拍背对着他的小女孩，女孩回头，眼睛里流下了血色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女孩手中似乎紧紧地攥着什么，因她身处黑暗角落而看不真切。

流下的血泪映衬着女孩惨白的面庞，女孩幽幽地盯着他，似乎想在他身上咬下一块儿肉来，“阿蕴，我落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可曾有一人对不起你？为何要让我爹爹身陷牢狱，让我娘惨死流放途中，我—恨—你！”女孩边咬牙切齿边向他扑来。

一丝流光晃过他的眼睛，他看清了她手中的东西，是一把短小的，且十分精巧的匕首，亦是他当年亲手给她的……

“落昙——”。

文蕴凡于梦中惊醒，额角与后背都沁出了许多冷汗，以左手扶额，喘着粗气，右手抚着心口，心快速跳动，让他明白刚才只是梦境。

文蕴凡想着前日在落昙居住的芳菲院里发现的一纸别言，又想着刚才做的梦，心中涌起一丝不安，披上一件外衣便出了门。

踱步至芳菲院外，走在府中小径上，老远便听见一阵带着些凄凉，悲寂的琴声传来……悠悠远远，婉婉转转，凄凄惨惨，似数不尽芳华落寞，道不尽离别之情……

他推开院门，没见着人，便循着琴声而行……

走至院中小桥上，便望见远处一小亭内，一女子，着一浅紫衣衫，束一白色飘带。

玉指轻挑琴弦，出泠泠之音，偶得一阵清风拂过吹起她的一丝鬓发，更显女子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气质。

女子早已听见推门声，但此时才淡淡地抬起头，看向文蕴凡，看向这个几年前说过会给她幸福，后来却亲手将她推进深渊的“夫君”。

女子眼中似闪过一丝释然，心中叹:罢了……罢了，反正今晚过后，一切就都与我无关了。

轻扣琴弦，将琴轻轻的放置在亭中的小石桌上，站起身，轻轻地抚平衣上因端坐太久而出的皱痕，待文蕴凡走近了，女子突然上前抱住了他，将头靠在他肩上，呵气如兰:“阿蕴今日怎么有时间来我这芳菲院?”

“落昙，你……”。文蕴凡惊诧。

因文蕴凡揭露一贪污大案，而为首的，正是落昙的父亲落尚书，自那次，落尚书获罪入狱，而落家被查封流放南疆，落昙因已嫁人而幸免于难，但那时落昙便已在心中怪上了文蕴凡，而后来不知是谁又查出落尚书是被污陷的，但当时落尚书已死，而落夫人亦于流放途中惨死，自此落昙便再也没有叫过他阿蕴，更是再未出过门，而文蕴凡也向她赔过罪，但她未原谅，一对夫妻便就这样耗着，直到现在。

未等文蕴凡说完，落昙又说:“别动，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就抱一会儿……”，文蕴凡感受到怀中女子情绪似有不稳便也没说什么，但心中的喜悦亦是多了些。

半晌，女子从男子怀中退出，转过身。

而文蕴凡温柔地笑了下，问道:“落昙今日弹的是什么曲子？为何……(为何如此悲凉)”后面的话他没说，但他知道，她听得懂。

女子没看他，只是淡漠地回答:“殇”

文蕴凡本来还沉浸在喜悦里，但听到女子的这句话，觉得刚才女子给她的片刻温情似乎变成了假象，心中叹:大概……她还在恨我吧!

文蕴凡悻悻然回到房中，小厮为他解衣时，诧异道:“大人今日可是淋雨了？唉，也不对啊！没道理只湿一边肩头啊!”

文蕴凡听见小厮的小声嘀咕，暗自惊呼:“她……哭了？”

文蕴凡心中的不安愈加沉郁，便飞身去了芳菲院，谁知刚到院中，便见一黑衣人，背着一包裹，见到文蕴凡时，眼瞳稍有收缩，片刻又安定下来，道:“阿蕴，放过我吧！我们……都放过彼此，好不好？”——此人正是落昙。

文蕴凡想拉着她，却只是碰到一片衣角，他追出府去，却只听见街道远方传来一句“此生……再不相见。”他没有再去追，只停在原地，许久许久地凝视远方，苦笑“我……有什么资格留她呢!”

半晌，道:“好，约好了……再不相见。”

多年后，文府……

菩提树下

文蕴凡靠着菩提树，淡笑着，此时的他，已不复青春年少……

他抬手摸了摸树根，说:“老树啊老树，我已时日无多，只是还有一个牵挂的人在世上，若是哪天她来了这里，你……帮我告诉她，我啊，咳咳，咳咳咳，会在奈何桥上等她……”说着说着，那双已不再白皙的手便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