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三公主失忆了,这是晟二哥告诉她的。
怪不得她总觉得自己记忆中缺了什么。可见忘川水确实厉害,不仅让她忘记了一个人,连当中的情思都被断得一干二净。
比如现在,她听二哥说了她那样一段苦不堪言的过往,心里也没有啥感觉。
二哥敖晟说,她是西海的三公主,还嫁过人的,先头夫家叫做杨戬,虽说是三界的大英雄,却是个贯会折磨人的货色,把她磨得像个没男人要的怨妇。
晟二哥实在看不惯她这幅苦情女人的样子,想他西海的龙女哪个不是恣意潇洒,是以敖寸心前脚被接回西海,后脚就被他骗着喝了忘川水。
他也骂她,明明没英雄娘子这个命,还偏偏犯贱凑上去,偏偏喜欢他就算了,明明被休了还要蠢到去替他顶罪。
她听完倒吸一口凉气。自己也觉着不可思议,好歹她也是西海龙王的三闺女,应该素来是有些架子的,怎么会为了一个男人蠢到这种地步。丢人,实在是丢人。
晟二哥淡淡然拍着她的肩膀:“我告诉你这些,一来是出于哄你喝下忘情水的内疚,二来龙宫人多嘴杂,这事也瞒不住你。你自己想想清楚,你若怪我,我即刻把忘川水的解药给你。”
寸心连忙抬出喝水的手摆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可不想给自己找不自在。”
“哦,对了,父王要给你改个名字。你以后要改嫁的,势必不能用原先的名字了,父王也希望你安安分分地收起心思,便改了宁心二字。”
她搓搓下巴,作了凝思状:“敖宁心?宁心……啧……是比我以前的名字好多了,不过不大对我的人呐…”
她摇摇头,拍案叫道:“哎呀不行!这名字昭然若揭,想要显得我多端庄贤良似的,唔……若父王非要改一个,不如……取茯字,茯者藏锋,又不折锐气。”
揣摩下来,晟二哥点了点头,敖茯的确比敖宁心更适合她,便说等他禀明父王,大约就能叫她茯儿了。
她虽不记得那些前尘旧梦,但已知晓了来龙去脉,是以常常以一个离婚女人自居。她自问已是安分守己,恪本平心,却还是常常听到龙宫的人闲言碎语,更有人以她作为例子,谆谆教导自家孩子,说女子不可痴情到她这种愚笨的地步,更不可绝了后路,知道别人对自己无心,就要学会立刻掉头,别像她一样,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猛然听到,她骤升恼怒,但细细品来,竟觉得说得十分有道理,于是感叹自己年少时竟没有这样的长辈孜孜教诲,大为失落。
一日,敖晟突来,按下她正在稽查的海底账目,突道:“阿茯,你小时候有个娃娃亲的,你还记不记得?”
她眯眼,心下会意,他既有此一问,必是要与她谈论此事。她不懂为何他们做长辈的为何总爱操心小辈的婚事。她知道自己离过婚,不太好嫁了,便干脆一门心思搞搞仕途,毕竟再嫁怕也嫁不到一个好人家,倒是一个人逍遥快活,又或留在西海做一辈子的老公主,也是她的福气了。
于是她叹口气,倒了杯茶道:“记得啊,怎么了?”
“没怎么,我和父王打算替你重新议亲。”
她瞬间闭眼,两手一揖,煞有介事:“阿弥陀佛!二哥啊,你跟父王怎么从小到大老要操心我的婚事呢?我要是父王啊,就先给咱们家寻个儿媳嫂子回来,免得日后你登位,连个王后都还得现挑。”
敖晟也背起了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做派,说是训她,倒像是向她大吐苦水:“嚯…哎呦…你还说呢!要不是你跟了杨戬,我们西海颜面扫地,我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娶上媳妇了!这么多年,天庭多次为难我们,我作为西海长子,千年斡旋呐!哦…你以为你和杨戬和离,这么轻松就被发配回来做公主了?那还不是我和父王费心巴力谋来的!好不容易你回来了吧,你又是不争气地跑去顶个什么罪!你说我和父王操心,你啥时候能为我和父王想想?”
“是是是,我知道以前是我对不起你和父王。但是我让你寻个嫂子回来,也真真是替你替西海着想嘛,我们西海人丁不旺,就指着你一个人开枝散叶呢,你却迟迟没有动静。你看,父王也老了,他日你登位,膝下若无皇子,岂不显得我西海势单力薄?”
敖晟皱起眉怪道:“诶?你这怎么扯到我这来了。不管你怎么说,你一个姑娘家肯定是要嫁出去的,留在娘家不出阁这算怎么回事?知道的说你心如止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为杨戬守着呢!”
敖晟突然恍悟似地痛诫道:“诶?嘶……莫不是杨戬现在改了天条,你还惦记着杨戬回来找你?阿茯啊,咱可不能这么没出息,人家现在可和嫦娥恩爱着呢!”
她听到杨戬二字似听到瘟神一般,避之不及:“哎呀,二哥!你说什么呐?我喝了忘川水连他长什么样子我都不记得了,我惦记他干嘛啊?”
敖晟话赶话指道:“那你若不惦记他,便答应了这门亲事!”
半晌,她终是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争论这一番终于松口道:“行行行……只是我听说他未婚就先有了孩子啊……”
敖晟不知怎的缓和了神情,顿了顿道:“这事没人清楚,他虽有孩子,却一直未有妻房。只是最近他眼睛瞎了,来西海养着,父王觉着他不错,他也有意,这才打算为你俩重新考虑一下。”
“嚯……原来是瞎了啊……”
敖晟一再拍着她的肩膀说:“哎呀阿茯,他既来了西海治眼,那眼睛便还有回转的余地。还有便是…他有个孩子…但你也是离过婚的,女子不比男子,能再找到一个像修齐这样的,已是烧了高香拜了真佛了。你就像大姐那样,安安稳稳地嫁个忠实可靠的郎君,小情小爱地终老一生,多好啊!”
她抿了口茶水,转转眼珠打趣道:“我总听着他这名字不好,修齐……休妻……诶,二哥总不至于希望你妹妹被休两次妻吧。”
敖晟大声失笑:“三妹啊三妹,人家听到修齐,想的都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冒尖的好名字!你怎么就能想到歪处去呢?”
她转念想到这个人正巧能为她堵一堵悠悠之口,便觉着也算是一桩划算的差事。
是以从此以后,照顾瞎眼修齐的重任,就被敖晟顺理成章安排到她身上了,只为了他俩能多多相处,你来我往地生出惺惺相惜之意。
她知道二哥是一番好意,但面对一个不熟悉的人,她委实找不到什么话头,关键修齐也不怎么爱开口,于是她只好常常看着他叹气,想着自己以后怕是要这样凑合下去了。
不过有一事她的确不明,便问道:“诶,要论岐黄之术,听说你们巫族的巫医,可比外界的要高明许多,你怎么会来我们西海治眼?”
修齐躺在椅子上,阖眼轻描淡写道:“巫域之中,种族众多,巫医一脉只听巫神之主的调诊,我不过是个掌魂司术的巫朗罢了。”
可见他这人,巫朗何其紧要的职务,叫他说得一文不值的样子,于是敖茯问:“巫主不是你兄长么?难道他……”
敖茯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修齐却似乎明白她没说完的话,开口道:“不是,你别乱想。”
今日过去又是无话,她日复一日地来为他换药洗药上药,最多的交流也就是换药的时候,问问他能不能看见东西。除此以外,也没发生什么男女之间应该发生的事,更别谈生出什么情意。奇了怪的是,他这眼睛竟总不见好转,如此一来她更是日日瞧着他叹气,终有一日修齐听得犯烦了,主动幽幽道:“不用为我难过,瞎了是有好处的,看人不是用眼睛看了,是用心。”
她说:“我没有为你难过。我是在为我自己难过,我得嫁给一个带着孩子的瞎子。”
“那你可以退婚,反正我也不想娶你。”
她顿时惊道:“你不想娶我啊?那你吃饱了撑的和我父王定亲干嘛?走走走!一起去退婚!”
她拉起他就要走,修齐却稳躺在椅子上愣是拉不动,还郑重其事地嫌弃道:“我说你有没有脑子?这亲事都人尽皆知了,你本又是离过婚的,好不容易又抓到我这样一个壮丁来充充门面,总不能又让人退了亲,那你们西海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可我…总不能栽两次跟头,又嫁一个不喜欢我的人吧?”
他挑眉道:“你不也不喜欢我?这也算扯平了。做一对表面夫妻,不过就是给人装装样子。”
他说他要装样子,她大概也能理解,因传闻他近年来在外养了个女人,无媒苟合地生下了一个男孩,巫族之人对他大为不悦,许是他想找个正头娘子将这桩丑事遮掩过去。但她不懂的是,他为何要找她这样一个离过婚的女人。他一个巫朗,又是巫主的亲弟,模样也是一等一的出挑,天下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于是她啧啧道:“诶,我真不明白,我们西海无权无势,我还离过婚的,你干嘛跟我扯上关系?真不知道你图什么。”
修齐道:“听说你们西海挺有钱的,陪的嫁妆都价值连城。”
不要脸啊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