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国,建宁二十七年春。
天刚蒙蒙亮,甚至还有几颗散发着微光的星和半轮弯月悬于天边,便有一队车马向着皇宫疾驰而来。直到宫门不远处,才渐渐放缓了速度。
侍卫高公公办事回来了,快开门。
侍卫是高公公的人没错,兄弟几个动作麻利点,赶紧开城门!
自西华门入宫后,车队一直沿着皇宫最外围的道路缓缓而行。马蹄踏在青石铺就的路上,“踢踏”声在宁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响亮。
中间一辆车,车窗的帘子被轻轻掀开一角,一九、二十岁模样的小姑娘偷偷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张望。
纷繁复杂的雕梁画栋一眼望不到边际,朱红宫墙上的琉璃瓦熠熠生辉。琼楼玉宇,宛如天上宫阙。
袁汐澜皇宫真美,就像小时候秀才叔叔说的仙境一样!
汐澜巴掌大的小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双明眸善睐,满是赞叹。
随即她又转头对身旁一个文静秀丽的女孩
袁汐澜采薇姐,你说是不是?
顾采薇是啊,很美。小时候我也常听父亲说瑶京皇城的故事,如今总算是真正见到了。
答话的女孩姓顾,名采薇,是汐澜在来时的路上认识的。两人一路上同乘一辆马车,又性情相投,因此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盏茶功夫后,车队穿过一道宫门,整齐有序地驶入一个院子里停下。不消片刻,就有一名三十有余的嬷嬷带人迎来
太监高公公此番辛苦了。
高公公你我都是为皇上办事,哪敢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李嬷嬷这是最后一批了,可好没出什么差错。你来看看可有什么问题,若是没有,咱家也好尽快回去交差。
李嬷嬷今日有劳高公公,人都到齐了,没有问题。
送走高公公后,李嬷嬷便带着汐澜等人去到她们的住处。那是个不大的四合院,还有些老旧,不过院子中间的那棵大树倒是生得枝繁叶茂。
李嬷嬷这儿便是你们今后在宫里的住处。我姓李,是浣衣局的管事之一。你们既然入宫为婢,自然不能失了体统。未来一个月,就由我负责教授你们宫中的礼仪规矩。
李嬷嬷行了,今儿个舟车劳顿,你们就先回去休息吧。明日辰时三刻,准时过来集合。
此后,每日巳辰时三刻,李嬷嬷都会准时到院中授课。她平时和善,可每每到了授课时却格外严肃。
李嬷嬷你们是宫婢,不是外面那些不懂事的丫鬟不能相提并论的。站,要站得端正,收腹挺胸,不要畏畏缩缩地驮着背!行得正,坐地端,是你们每个人都该具备的基本素养!
袁汐澜采薇姐,你都听懂了吗?
顾采薇我···
李嬷嬷谁在那边窃窃私语?
李嬷嬷我难道没有说过,在我授课时不许在下面讲小话?
袁汐澜说，说过
李嬷嬷那你们两个为何要知错犯错?
被李嬷嬷凌厉的目光看着,汐澜虽然害怕,但还是忍不住为采薇辩解
袁汐澜嬷嬷,是奴婢一人在讲话,与采薇姐无关。
李嬷嬷你这丫头倒是诚实,还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过错了,便要受罚。
李嬷嬷念你们是初犯,我也不过多为难,今日受教结束后,你们去洗衣的院子里各洗一盆衣服,也算是提前适应今后的事物。
骄阳西斜,天边缠绵的云被染上了一层淡红色,已是酉时。
顾采薇汐澜,我这边已经洗完了,我来帮你吧,等会儿一起去吃饭。
“洗完了?谁说你洗完了?这儿还有盆没洗呢。”一道不适时宜的声音响起,语气尽显尖酸刻薄。
袁汐澜小玉姐,这是你自己的衣服吧,
小玉那又如何?我说由她洗,那就是由她洗。如今的新人,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顾采薇我们刚入宫不久,很多规矩还不清楚,请小玉姐莫怪。
小玉知道就好,得了,我也不与你们计较,赶紧把这盆衣服洗了。
#顾采薇是,多谢小玉姐指点。
袁汐澜采薇，为什么不让我说
自入宫以来,采薇对她处处照顾,她亦是把采薇当姐姐,好姐妹被欺负了,她怎么能作壁上观?
顾采薇我知道你是为我打抱不平,可是小玉入宫已有六年,在这宫中的关系不是我们能比的。初来乍到,我们还是不要多生事端,如此才好保全自己。
袁汐澜我明白了
待两人洗完衣服,天已微黑,宫里的奴才吃饭都是有规定的时间。看这天色,吃饭,估计是赶不上了。
阿嘉傍晚我在院子里瞧见你们被小玉姐为难了,心想你们多洗一盆衣服肯定是赶不上吃饭了,就偷偷帮你们拿了两馒头,喏。
这宫女名唤阿嘉,有一头又黑又长的直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很是可爱。阿嘉平日里乐于助人,因此人缘不错,消息也灵通。
阿嘉你们以后见到小玉姐还是躲远点吧,她本名李玉,与李嬷嬷多少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素来嚣张得不行。
袁汐澜李嬷嬷虽然严格,但赏罚分明,平日里待我们也是极好的,怎么小玉.
阿嘉李嬷嬷好并不代表她表侄女好
袁汐澜这倒是
春去秋来,转眼又大雪纷飞,新人入宫也快有一年了。
初入皇宫的兴奋早已被消磨殆尽,小玉这样的人,汐澜也遇到不少。但她总归是个十岁的小姑娘,每每受到欺负,汐澜总会忍不住思念父母,思念那个淳朴的小山村。
好在浣衣局这地方偏僻冷清,偶尔有些小事勾心斗角,也不过是这皇宫中最底层的人为了一些芝麻大小的利益引起的争端,如一片秋叶落入水中,在这深宫中不曾漾起一个涟漪。
枯燥的日子过得久了,众人在一起洗衣时难免会聊起一些八卦。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让人津津乐道,更别说,这次永和宫里的那件事了。
阿嘉听说前不久永和宫发生了一件大事,瑜婉仪傍晚在池塘边散步时不慎落水,当时天色昏暗,好半响才被宫人七手八脚的救起来。
袁汐澜瑜婉仪不是还怀着龙种吗?那孩子
#顾采薇没了
阿嘉入冬后的水冰寒刺骨,人虽是救起来了,但她腹中那五个月大的胎儿却并未幸免于难。
阿嘉落胎后,瑜婉仪还因此大病一场。传言太医说,此番之后,再想怀胎,恐怕是不可能了。
#顾采薇那皇上的反应呢？
阿嘉还能是什么反应,自然是龙颜大怒。当即就杖杀了瑜婉仪院子里的大半宫人,下令彻查此事。最近,整个后宫都人心惶惶,就怕遭受无妄之灾。
#顾采薇凶手抓到没？
阿嘉没有,查了大半个月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作罢,权当她只是自己不小心摔进去的。但大家心里都明白,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怎么会在这么寒冷的冬夜里跑去池塘边散步,还这么不当心。可是知道有什么用,查不到证据。总之,虎头蛇尾,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顾采薇也许不是查不到,是不敢查?
阿嘉也是,寻常人家出身的于婉仪在这宫中毫无背景,并不值得别人为她去得罪一些厉害的人物。
即便是这样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也随着纷飞的雪花落下,融化在年关将至的洋洋喜气中。
皇宫中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同时各宫也在为新年做准备,添置新衣,互赠礼品,忙得不可开交。
浣衣局中自然也是,每套做好的新衣都会拿来这里清洗,以求在过年时能干干净净地穿在身上。
李嬷嬷汐澜,把这两盒衣服送去段小仪那边,这是她身边宫人的新衣,刚洗好,你仔细别给弄脏了。
段小仪院子所在的紫兰宫位于皇宫的东北方,与位于西北方的浣衣局相隔甚远。汐澜跟着马公公穿过御花园又往右走了好长一段路,才遥遥望见紫兰宫的宫门。
往日里,她们曾出浣衣局送过几次衣服,不过七品及以下的妃嫔都没有资格入住东西六宫,以至于,如此壮丽辉煌的宫殿,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马公公这紫兰宫正殿是淑妃娘娘的住处,东侧殿里还住着一位颇得圣宠的琴修媛,等下若是遇上她们的人,可仔细不要得罪。
袁汐澜是,多谢马公公指点。
汐澜更紧张了,抓着衣盒的手心渗出一层薄薄的细汗。
马公公领着她从侧门进去后,一直沿主道西面而行,眼看岔路口已近在咫尺,突然一声尖细的喝声响起
三皇子驾到!
两人闻声急忙并排跪下,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不消片刻,一阵脚步声翩然而至,在数十宫女太监的簇拥下,一双玄青色锦靴映入眼帘,其上用浅黄色线绣着的飞龙,隐约显现于随风而动的下摆间。
三皇子一路过去,“参见三殿下”的呼声响了一片。待三皇子路过他们三人时,许是出于好奇,汐澜偷偷抬头往上瞄了一眼。
只见如墨青丝被金冠束起一半,其余的自然垂下,落在雪白的狐裘披风外。少年面如冠玉,虽稚气未脱,但周身的贵气与生俱来,只是一个侧颜便觉风华绝代。
待三皇子的身影消失在那朱红的门扉后面,跪了一地的宫人才陆陆续续起身。
马公公没想到今日正好遇上三殿下回来探望淑妃娘娘。
马公公别看了,快走吧,这些主子是什么身份想必你也明白,岂是我们这些奴才可以随意乱看的。当心你的小命!
见马公公离去,汐澜惊觉,宫里的主子确实不是她们这样的宫婢可以随便乱看的,更何况像三皇子那样风华绝代的人,在宫里必定是极受宠的。
他与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
思及此,汐澜遂放下思绪,弯腰提起脚边的盒子,小跑着追赶上前面的马公公。
段小仪所居住的地方名为竹清苑,院子虽不大,但翠竹环绕,风雅清静。
因为父亲在太医院当值的原因,从小就接触医理的段小仪,对草药也有着深深的迷恋。
马公公领着人进去的时候,恰巧段小仪在院子里浇灌。嫩绿的枝叶,在水花中舒展身姿,发出淡淡的清香。
看上去不过双十年华的女子,并没有太多年轻的张扬,清秀的面容上挂着温婉的笑容,令人心生好感。
袁汐澜参见段小仪
段小仪麻烦你跑这一趟了,看你的年岁,想必是才入宫不久吧。这是赏钱,不必担忧。
袁汐澜谢段小仪
待回到浣衣局时,已是晚膳的时光。
与忙碌的白天不同,浣衣局的宫人在晚间大多有着相对自由的时间。
可即使是在这样寒冷的夜,汐澜饭后依然没有选择立即回房休息,而是去到与采薇阿夹约定的地方。
沿着浣衣局后院出去的一条小路不远,穿过树林,有一片湖,湖水倒映着月,泛出粼粼的波光。汐澜三人常来湖边,带着偷藏的零嘴在这边闲谈放松。这里人迹罕至,也不怕说了什么被人听去。
袁汐澜我今天去紫兰宫送衣服遇上三皇子了。
阿嘉什么!你遇到三皇子了?!他是不是和传言里一样好看?
三皇子是宫里有名的美人,十三岁的少年生得雌雄莫辨,即便是比起宫里的女子,他也丝毫不输颜色。可他身上那天家子孙独有的威严霸气,却是一众女子所不能比拟的。
只可惜,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人物,却鲜少在宫里走动。以至于她们这些入宫一年不到的宫婢还未见过其本人。
袁汐澜嗯,是啊,我还偷偷看了一眼呢。我只看到一个侧脸,不过我还是觉得他和传闻里一样好看,风华绝代。
袁汐澜采薇姐,教我识字好不好?
顾采薇怎么突然想识字了?
袁汐澜我觉得今日见到三皇子就像姐姐你以前教我念的那句‘邂逅相遇,适我愿兮。’一样。
顾采薇你喜欢三皇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阿嘉喜欢就喜欢嘛,宫里喜欢三皇子的人可多了,也不多汐澜一个。只要汐澜能恪守本分,不做傻事就好。以后若是嫁给了三皇子,可别忘了我们
夕阳迟暮,寒雪飘落,随着天边的云彩越发动人,寒风也更加肆虐。
今夜,与以往的沉寂不同,整个皇城,都活络起来。浣衣局的宫人们也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和相熟的人在一起,庆贺新年的到来。
袁汐澜听说今天皇上会在宫里宴邀群臣,一同庆祝,也不知那事怎样一幅光景。
阿嘉想去啊,那你就争取早些嫁给三皇子,不仅你能去,还能带上我和采薇姐呢。
袁汐澜你又胡说
采薇见她们如此高兴,往日萦绕在眉间的愁绪也渐渐消失,随着她们一同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皇宫的南门却排着长长的队伍。各式各样华丽的马车由三五成群的家丁和丫鬟簇拥着,走下一个个身着朝服的官员和衣着华丽的妇人小姐。
所有朝臣和家眷入宫后都由执事的太监领着前往瑞雪苑,顾名思义,瑞雪苑有着瑞雪兆丰年的美好含义。
苑中早早的就由宫人们布置好,桌上提前摆上了美酒、佳肴和水果。
待到天边微微泛黑时,来参加除夕宴的人也几乎到齐了。朝臣与皇子在左,家眷与妃嫔公主在右。左边的文人吟诗作对,武将把酒言欢,右边的女眷聊着闺中趣事,气氛热闹而融洽。
皇上今儿个是除夕,诸位爱卿不用如此拘谨,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后依次落座。在皇上右下方第一个位子上坐的,自然是齐淑妃。自皇后辞世,便是她代掌后印,统御六宫。
三十有余的齐淑妃,姣好的面容上丝毫不见岁月的痕迹。今日她着一身嫣红打底的暗纹凤尾云裳,金线勾边,其上又以金丝绣线绣上孔雀开屏,束同色红金腰带,弱柳扶风,巧笑嫣然。
齐淑妃下方紧挨着的,便是大皇子的母亲冯婕妤。即便分位不如后面的妃嫔,但凭着皇长子母亲的身份,仍旧能与齐淑妃比肩。
宴席开始,丝竹悦耳,觥筹交错,最初的紧迫感也渐渐消失。小酌几杯后,皇上心情愉悦,气色也好了不少,下面的朝臣也渐渐放下了拘谨。
齐淑妃臣妾，想一睹各位大臣家中小姐的风采,不知各位大人意下如何?
齐淑妃子钰啊,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已有了心仪的姑娘?
凌子钰淑妃娘娘多虑了,子钰心中无人
齐淑妃子钰这孩子我还不知道么,平日里心思都放在朝政上,哪有什么时间去留意姑娘。还请皇上做主,替子钰选一个。
皇上的确,子钰作为长子,这些年处处以国为先,倒是这家事给耽搁了,这是朕的疏忽。今儿个这些姑娘可有喜欢的?
凌子钰回父皇,子钰如今无心儿女私情。
皇上胡闹!你都二十三了还不娶妻,那你准备等到什么时候!
#齐淑妃这府中总归是要有个女孩子帮忙打理。不求家世显赫,但求乖巧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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